攻心之计一旦启动,便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苏清叶并未急于求成,她深知,人心的堡垒,需要用耐心和温度一点点融化。
她将这次行动命名为“滴流计划”。
这不是一场硬碰硬的掠夺,而是一次细水长流的转移。
“放弃所有大型运输工具,改用最原始的木制雪橇。”苏清叶在作战会议上冷静部署,“轮胎印太显眼,雪橇拖行留下的,只是一道可以被风雪轻易抹平的浅痕。”
她指向地图上的一处隐蔽冰洞:“管道也要换,放弃金属管,全部换成老旧的橡胶软管。它们不会触发任何金属探测警报,而且足够柔软,便于在复杂地形下铺设。我们的目标不是一夜搬空,而是每天凌晨,在他们防御最松懈的时候,抽取固定份额,导入哭崖下游的冰洞中蓄存。”
夜幕再次降临。
陆超亲自带队,如幽灵般在雪地里穿行。
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只有雪橇滑过积雪的轻微摩擦声,被凛冽的寒风瞬间吞噬。
第一夜的行动堪称完美,两千升洁净的饮用水顺着漆黑的软管,悄无声息地从黑井矿区的巨型水罐,流进了他们早已开凿好的冰下蓄水池。
一切顺利,没有任何警报被触发。
然而,第三夜,意外发生了。
正在运作的抽水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异响,频率极不正常。
陆超几乎在瞬间就按下了停机开关,敏锐的战斗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俯身检查,很快在水泵的过滤网上,发现了一圈被刻意缠绕得死死的细铁丝。
人为破坏!
队伍里有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
陆超却只是摆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保持安静。
他没有清除铁丝,反而重新启动了抽水机,并故意拧大了引擎的功率阀门,制造出机器正在艰难运转、噪音更大的假象。
在轰鸣声的掩护下,他一言不发,迅速在周围三个最易于藏匿和观察的位置,布置了微型陷阱摄像头。
两个小时后,录像有了结果。
画面中,一个穿着哨兵制服的身影,正借着夜色鬼鬼祟祟地摸向他们的作业点。
他动作谨慎,显然受过专业训练,最终停在了主阀管线旁,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钢丝钳。
就在他准备剪断管线的那一刻,一道黑影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陆超没有动手抓捕。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哨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犹豫不决。
趁着对方转身观察周围动静的间隙,陆超闪电般出手,将一个尚有余温的饭盒和一张纸条,精准地塞进了对方敞开的背包里。
而后,他如来时一般,无声地融入了黑暗。
那个哨兵最终还是放弃了破坏,仓皇离去。
次日,矿区内部。
那名年轻的哨兵辗转反侧一夜后,终于鼓起勇气,找到了正在擦拭配枪的李建国。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上面是粗粝而有力的字迹:“下次动手前,先吃饱。”
老李看着纸条,又看了看他冻得发紫的脸,沉默了良久。
“我知道,”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你是上面新派来,查内鬼的。”
年轻哨兵脸色煞白,几乎要瘫软在地。
“但是,小兄弟,”老李的目光转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和绝望,“你要搞清楚。我们现在吃的饭,是从死人嘴里抢来的;我们拼死守着的水,是上面那帮人先用银针试过三遍毒,才敢赏给我们喝的。可昨晚,那份给你的饭……有我妈做的味道。”
两人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
最终,年轻哨兵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张纸条收回口袋,郑重地叠好。
一个无声的默契就此达成。
从那天起,他向上级汇报的内容永远是——“系统正常,未见异常。”而那条通往冰洞的软管,在夜色中,安然地输送着生命之源。
与此同时,文秘书的分析终端上,一组数据引起了她的警觉。
“氯含量异常波动,”她指着屏幕上的曲线图,神情凝重,“他们正在秘密投药!不是在我们已知的水罐里,而是在那些我们尚未探明的、未登记的备用水源里。他们想釜底抽薪,一旦我们找到新的水源,等待我们的就是剧毒!”
苏清叶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敌人的阴险超出了预料。
“既然他们想玩阴的,”她当机立断,“那我们就把牌桌掀了,玩阳的。”
她的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的哭崖位置:“改变策略,停止低调转运。立刻在哭崖搭建一个大型融雪池,二十四小时不停工,用我们自己的存水和融化的雪水混合,对外宣称是新发现的洁净水源。挂上牌子——‘免费饮水点’。”
她看向一旁正在用布条给流浪猫包扎伤口的小芽和哑叔:“你们两个,负责每日定点发放温水。”
消息一经传开,如巨石投湖,激起千层浪。
周边那些在夹缝中求生的零散幸存者,抱着将信必疑的态度,陆续聚集到哭崖。
当他们真的从一个孩子和一个哑巴手中,接过那碗热气腾腾、没有任何异味的干净热水时,许多人当场就哭了。
第五日清晨,一辆黑井矿区的补给车竟破天荒地驶近了饮水点。
司机没有像往常那样荷枪实弹,反而跳下车,手里捧着一个玻璃罐,有些局促地递了过来。
“听说……你们这儿的水甜?”他憨厚地笑着,眼里却满是期盼,“我家里那个娃,拉肚子好几天了,能不能……讨一碗?”罐子里,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他自家腌的辣萝卜。
苏清叶亲自走上前,接过了那瓶沉甸甸的辣萝卜。
她没有多言,转身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递过去,面里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孩子身体要紧,”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下次带点萝卜缨子来,我们换。”
司机端着那碗面,眼眶瞬间红了。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临走前,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将自己车载GpS的电源关闭了整整十分钟。
这微小的信号异常,立刻被文秘书的监控系统捕捉,并标记为“潜在盟友-可争取”。
人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
当晚,最关键的情报终于通过老李冒险建立的临时信道,传了出来。
那是一条自毁式信息,阅后即焚:“主控室将在明晨六点重启净化程序,届时所有分支管线将被高压蒸汽冲洗,持续十五分钟——那是你们唯一能安全接入主供水网,且不会触发压力警报的时间窗!”
决战时刻,即将来临。
苏清叶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以及这几日通过“信物”和“温情”拉拢过来的归附者。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没有立刻布置战斗任务,而是在基地地窖里,升起了一盆温暖的炭火。
她拿出那块她一直珍藏的、已经有些干硬的焦糊红薯饼,在众人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掰成了大小不一的几份,分给每一个在场的人,包括老李、那名年轻哨兵,以及那位送来辣萝卜的司机。
她自己留了最后一口。
“明天我们要做的事,”苏清叶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被火光映照的脸,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不是偷,不是抢——是拿回本来就属于我们活人的东西。谁愿意跟我走?”
没有人退缩。
司机默默将那份热汤面的空碗放在脚边,像是立下了一个誓言。
年轻哨兵握紧了拳头。
老李的眼中,燃烧着复仇与希望的火焰。
陆超的右手,稳稳地握住了腰间的猎刀刀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一直沉默的哑叔,在吞下那口红薯饼后,喉咙里发出一阵艰难的滚动声,他看着苏清叶,第一次清晰地开口,沙哑的声音如同两块砾石在摩擦:
“我……去。”
风雪之外,黑井矿道深处,那一点微弱的绿光,在极致的黑暗中再度亮起,这一次,它久久未曾熄灭。
炭火在炉中噼啪作响,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映着他们眼中决绝的光。
最后的等待,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