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竹篱笆的牵牛花上时,林薇已经蹲在石桌旁,手里捏着根银针在竹片上比划。陈砚之端着两碗小米粥从厨房出来,刚把碗放下,就看见她手腕悬空,针尾在“太冲穴”上方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
“又跟竹片较劲呢?”他把筷子往石桌上一搁,“吃了饭再练,你这手抖得,给竹鼠打针都得扎偏。”
林薇头也没抬:“你懂啥,陈爷爷说扎针得‘气沉丹田’,我这是在找感觉呢。”她把针往竹片上一扎,果然偏了半寸,气得她把针拔出来往桌上一摔,“邪门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咋就找不准了?”
“饭都没吃,哪来的力气找感觉。”陈砚之把一碗粥往她面前推了推,“快吃,我爷说今儿有要紧的教咱们。”
正说着,陈守义背着个旧布包从屋里出来,布包里鼓鼓囊囊的,看着像几块青砖。“你们俩倒挺积极。”他把布包往地上一放,掏出三块磨得光滑的青砖,“来,先站桩。”
林薇愣住了:“站桩?跟扎针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陈守义把青砖摆成个正三角形,“扎针讲究‘手随心转,法从手出’,手上没劲儿,心里没根,针就跟没头苍蝇似的。站桩能练气,气足了,针自然就稳了。”
陈砚之看着青砖,忽然笑了:“爷,这不是我小时候您教我站的‘三体式’吗?那时候总嫌累,站一会儿就想溜去看竹鼠。”
“可不是嘛。”陈守义瞪了他一眼,“要不你现在扎针总跟打摆子似的,就是那时候偷懒落下的。”他拍了拍青砖,“上去站着,膝盖微屈,重心放脚跟,双手抬到胸前,像抱着个大皮球。”
陈砚之依言站上青砖,刚站没半分钟,膝盖就开始打颤。林薇在旁边看得直乐:“你这哪是站桩,跟竹鼠受惊了似的。”
“你试试就知道了。”陈砚之喘着气,额头上很快冒了汗,“这玩意儿看着简单,站久了腿跟灌了铅似的。”
陈守义没理他,转头对林薇说:“你也站上去,感受下气往哪儿走。站桩不是傻站,得想着气从脚底往上涌,到丹田那儿打个转,再分到胳膊上,最后从指尖出去——就像给竹鼠笼递饲料,劲儿得从腰上发,不是光靠胳膊甩。”
林薇小心翼翼站上青砖,刚站稳就想笑:“这跟踩高跷似的,怪怪的。”
“别笑,收心。”陈守义用手里的旱烟杆敲了敲她的膝盖,“膝盖再弯点,别锁死,就像坐个没腿的板凳。对,肩膀放松,别端着,跟刚摘完艾草似的,浑身松快着。”
两人站在青砖上,太阳慢慢爬高,把影子钉在地上。刚开始林薇还觉得好玩,没过十分钟,腿就酸得像要断了,胳膊也开始发抖,跟刚才扎针时一个样。
“爷,不行了,我要倒了。”她晃了晃,差点踩翻青砖。
“撑住!”陈守义的声音沉了沉,“气沉下去,别往上飘。你看小砚子,虽然哆嗦,气没散。”
林薇咬着牙坚持,忽然觉得丹田那儿真有点暖暖的,像揣了个小暖炉,顺着胳膊往指尖爬。就在这时,陈砚之“哎哟”一声,从青砖上跳了下来,捂着腿直咧嘴:“不行了不行了,比给竹鼠搬笼子还累。”
“没出息。”陈守义骂了句,眼里却带着笑,“你小时候站这个,能撑一刻钟,现在倒不如从前了。”他转向林薇,“你再站两分钟,感受下指尖的气感。”
林薇点点头,又站了会儿,忽然说:“指尖有点麻,像有小虫子在爬。”
“这就对了。”陈守义眼睛亮了,“这就是气到了,扎针的时候,就把这股气顺着针送出去,比光靠手劲管用十倍。”
两人从青砖上下来,都累得直喘气。陈砚之捶着腿问:“爷,这站桩跟针法到底咋结合啊?总不能给人扎针时先站半小时桩吧?”
“傻小子,”陈守义笑了,“站桩是练底子,就像给竹鼠备冬粮,平时攒着,用的时候才有。扎针时一提气,丹田那儿有劲儿,手上自然就稳,针能带着气进去,病人的酸麻感来得快,效果也持久。”他拿起桌上的银针,递给陈砚之,“你现在再试试扎‘合谷’,想着气从丹田到指尖。”
陈砚之捏着针,深吸一口气,试着回想站桩时的气感。这次针尖落下,果然稳多了,针尾几乎没晃。
“成了!”林薇惊喜地说,“比刚才强多了!”
“这就是气的作用。”陈守义点头,“你小时候学站桩,我就说这对你以后有好处。咱老陈家的针法,讲究‘针气合一’,光会认穴位不行,得有气推着针走,不然就是花架子。”他转向林薇,“小砚子,你把站桩的要领教给林薇,早晚各站一刻钟,不出仨月,她扎针能比你稳当。”
陈砚之赶紧点头:“我教!我教!”他转向林薇,一本正经地说,“站的时候,得想着脚底下踩着棉花,膝盖别过脚尖,手像抱个热水壶,既不能捏紧了,也不能松开……”
林薇被他逗笑了:“啥热水壶,陈爷爷说是抱大皮球。”
“都一样。”陈砚之挠挠头,“反正就是那股劲儿,得找到。我小时候总找不着,我爷就拿旱烟杆敲我后背,说我气都堵在脖子这儿了。”
陈守义看着他俩,忽然从布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这个给你们,站桩后吃,能帮着顺气。”他把药丸递给林薇,“你体质偏寒,站桩时多想着丹田的暖意;小砚子火力壮,得想着气往脚底沉,别往上冒。”
林薇把药丸放进嘴里,有点苦,咽下去后,丹田那儿果然暖暖的,刚才站桩的酸胀感淡了不少。“真管用!”
“那是,这是用艾草和黄芪熬的,顺气又补气。”陈守义拿起银针,“来,现在教你们‘运气针法’。扎的时候,手要松,意要沉,针进去后,想着气从指尖顺着针杆往里钻,病人说酸了,就把气收一点;说麻了,再送一点,跟给竹鼠喂奶似的,得看它吃不吃,不能硬灌。”
陈砚之捏着针对着竹片练习,这次针尾稳如磐石,连他自己都惊讶:“哎,真不抖了!好像有股劲儿从胳膊肘往指尖送。”
“这就对了。”陈守义欣慰地点头,“气跟针是一对兄弟,气带着针走,针引着气行,缺一不可。你俩以后每天先站桩,再练针,不出半年,保管能摸到‘针气合一’的门道。”
林薇看着陈砚之稳稳扎在竹片上的针,忽然觉得这站桩也没那么难了。阳光穿过葡萄架,落在青砖上,像铺了层金粉。她想起刚才站桩时指尖的麻感,又看了看陈砚之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扎针的学问,比她想象的深多了——不光要认穴位,练手法,还得养气,修心,就像这院子里的艾草,得扎根土地,才能慢慢冒出新绿。
“陈砚之,”她忽然说,“等会儿你再教教我站桩,刚才那股气好像跑了。”
“行啊。”陈砚之立刻点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等练完针,我带你去后山站,那儿树多,气更足。我小时候总在那儿站,有时候能听见竹鼠在林子里叫呢。”
林薇忍不住笑了:“你就知道竹鼠。”
“这不是跟你找共同话题嘛。”陈砚之的声音有点闷,耳根却红了。
陈守义在旁边看着,悄悄把旱烟杆揣回兜里。风吹过院子,艾草叶沙沙响,像在替这两个半大的孩子,藏起那点说不出的欢喜。他知道,这针灸的门道,不光在针上,更在人心里,气顺了,心近了,针自然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