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诊室的窗棂,陈砚之已经把“十问歌”抄在纸条上,贴在了诊桌正前方。纸角还卷着,是连夜用浆糊粘的,墨迹带着点潮意。
第一个推门进来的是磨剪刀的老王头,佝偻着背,咳嗽声像破风箱。“陈大夫,咳咳……又来麻烦你了,这嗓子眼里像有团火,咳得直喘。”
陈砚之起身扶他坐下,目光先落在老人发青的眼下,开口却没直接问病情,而是笑了笑:“王大爷,昨儿刮大风,您是不是又在街口摆摊了?”(问因,结合日常习惯)
老王头愣了愣,咳着点头:“不摆摊咋挣钱……咳咳,你咋知道?”
“您袖口沾着铁屑呢,还有点铁锈味。”陈砚之指尖轻点桌面,“那这咳嗽,是迎着风咳得更厉害不?(问寒热,关联诱因)痰是黄的还是白的?(问便,延伸痰涎)”
“黄的!带点血丝呢!”老王头急了,“夜里咳得更凶,觉都没法睡(问头身,细化时间),嘴也干,总想喝水(问渴)。”
“之前吃的止咳药还在吃吗?(问服药)”陈砚之提笔记录,笔尖在“痰黄、夜甚、口渴、遇风加重”几个字上顿了顿,“您这是风热犯肺,得加味。”
写好处方递过去,老王头接过来嘟囔:“比上次多了两味药……”
“上次您痰是白的,这次黄痰带血,是热重了。”陈砚之指着药方,“加了桑白皮和黄芩,专门清肺热的。”
爷爷在里屋听见,探出头看了眼方子,没说话,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日头升到窗中间时,进来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孩子约莫三岁,脸蛋通红,趴在妈妈肩上蔫蔫的。“陈大夫,娃烧了两天了,总说肚子疼(问头身),饭也不吃(问饮食),夜里还出汗(问汗)。”
陈砚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轻轻按按他的小肚子:“是肚脐周围疼吗?疼的时候是不是想打滚?(细化头身问法)”
“对对!一疼就哭着打滚,过会儿又好了。”媳妇急得眼圈红了,“昨天给吃了退烧药,退下去又烧起来(问服药),以前从没这样过(问旧病)。”
“大便咋样?(问便)”
“三天没拉了,屁还特别臭。”
陈砚之心里有了数,写方时特意加了芒硝。爷爷端着茶杯出来,扫了眼方子,在“芒硝”旁添了个小圈,没改剂量。等媳妇抱着孩子走了,才开口:“问得还行,知道把‘腹痛’拆成‘部位’和‘发作状态’,就是芒硝量可以再减点,孩子小,别泻得太厉害。”
陈砚之赶紧在本子上记:“小儿用药,峻猛之剂减量。”
午后进来个穿学生装的姑娘,怯生生站在门口,手指绞着衣角。“大夫,我……我这两个月身上总没来(妇女问经期),最近总头晕(问头身),饭吃不下,一吃就恶心(问饮食),晚上还老做梦(问头身,延伸睡眠)。”
陈砚之想起上次那个年轻媳妇的病例,尽量让语气缓和:“上次月经是啥时候?量多不多?(细化经期问法)”
“上次……是两个月前了,量特别少。”姑娘脸通红,“我是不是得了啥怪病?”
“先别急。”陈砚之翻开脉案本,“最近是不是总熬夜?(问因)手心脚心烫不烫?(问寒热,换体感描述)”
“是在准备考试,天天熬到后半夜……手心是挺烫的。”
搭完脉,陈砚之写下“阴虚血燥”,开了滋阴调经的方子。姑娘接过方子,小声问:“不用做个检查吗?”
“要是喝药一周还没来,就去医院查查。”陈砚之补充道,爷爷在旁边插了句:“记得加两朵玫瑰花,疏肝气的,考试别太焦心。”这次,他连笔都没动。
傍晚收摊前,来了个壮汉,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胸脯,一坐下就说:“大夫,我这腰,疼得直不起来(问头身),昨天搬货闪了下(问因),现在动都不敢动。”
“是左边疼还是右边?(细化部位)”陈砚之起身,“咳嗽或者打喷嚏时,疼得更厉害不?(关联动作问)”
“左边!一咳嗽像要断了似的!”
“之前有过这毛病没?(问旧病)”
“去年搬石头也闪了一次,贴膏药好了。”
陈砚之写方时,特意加了续断和杜仲。爷爷过来瞥了眼,只说了句:“让他用热毛巾敷,每天三次。”没提药方半个字。
等病人都走了,爷爷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说:“今天这几个方子,也就姑娘那副,我加了味玫瑰花——不是你开得不好,是姑娘家心思重,疏肝比单纯调经管用。”
陈砚之看着贴在桌上的“十问歌”,纸角被风吹得轻轻晃。以前总觉得这十条像紧箍咒,现在倒觉得像指南针,知道往哪问,怎么问。他拿起笔,在脉案本最后写道:“十问不是死条文,是顺藤摸瓜的藤,摸到瓜了,还得看瓜熟不熟、甜不甜——这才是真的会问。”
爷爷看着他的字,端起茶杯,茶叶在水里舒展,像朵刚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