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灰扑扑的飞鸟贴着云低飞,翅膀被雨水打湿,羽毛黏成一团,连哀鸣都透着无力,像被这漫天冷雨压断了骨头,掠过青石板路时,连头都不敢抬——
路两侧跪满了人,天元宗弟子垂首,玄色衣摆被雨泡得发沉,手里的白菊蔫头耷脑,花瓣上的雨珠顺着指尖往下滴,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殒神镇的百姓撑着破伞,伞面漏下的雨打湿了衣襟,他们望着那具泛着冷光的万年寒冰水晶棺,眼里的红比伞面的补丁还扎眼。
顾依然曾帮张屠户的孙子驱过缠身的黑气,曾给卖糖糕的阿婆送过神界的灵果,此刻没人说话,只有雨声混着压抑的抽气,在山道上飘得很远,连飞鸟都绕着走,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郁。
水晶棺由八名弟子抬着,棺沿系着的白绫被风吹得猎猎响,扫过台阶上的青苔,沾了满袖的湿。
李烈走在最前,玄色宗主袍的下摆沾了泥,头发被雨打湿,贴在鬓角,往日挺直的脊背,此刻弯得像被压了千斤石。
他手里攥着那块没送出去的安神玉佩,玉面被体温焐得发暖,却暖不透指尖的凉——这玉佩本是要等顾依然和星云定亲时给的,现在却只能隔着水晶棺,对着里面苍白的人,无声地叹。
又有一群飞鸟从棺上空掠过,飞得歪歪扭扭,有的甚至撞在白绫上,掉在青石板上扑腾两下,翅膀溅起的雨水混着泥,再也没力气起来,只能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水晶棺从眼前过。
大殿前的广场早已搭好了灵堂。黑布从殿顶垂到地面,遮住了原本朱红的梁柱,布面上用白线绣着“魂归神界”四个大字,被雨打湿后,墨色晕染开来,像一道道泪痕。
香烛的烟在冷雨里散不开,裹着淡淡的檀味,绕着水晶棺飘,连飞鸟都不敢往烟里钻,只在灵堂外围低飞,哀鸣此起彼伏。
供桌上摆着顾依然的遗物:那盆她亲手种的吊兰,叶片上还沾着晨露,此刻被放在最中间,旁边是她落在李星耀那里的染血青布,布角用金线绣的小桃花,早已被血浸成了暗褐色;最右侧,是念念捧着的记忆石,石面泛着微弱的暖光,像她还在时的温度,却连飞鸟都知道,这暖光再也照不亮谁了。
二长老李振山拄着拐杖站在供桌旁,拐杖上的红绳(李星云五岁编的那根)被雨打湿,贴在杖身上。他看着水晶棺里的顾依然,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手里的护灵符被攥得变了形,铜符上的纹路泛着微光,却再也护不住想护的人。
“咳……咳咳……”他突然咳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点血,被他用袖角飞快擦去。李星耀赶紧上前扶住他,却被他挥开手:“别扶我!我还能站着送顾姑娘最后一程!”他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拐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映着他苍老却倔强的影——一只飞鸟恰好落在他脚边,缩着脖子,连动都不敢动,像在陪他一起难过。
就在这时,山门方向传来马蹄声,混着雨声,格外刺耳。苏宏骑着马冲在最前,青衫上沾着焦黑的痕迹,头发凌乱,脸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为了强行把苏月悦从青云宗的闭关室带出来,他和青云宗的长老们动了手,半座山峰被黑气与灵力撞得崩塌,碎石砸伤了不少弟子,最终宗门出动了太上长老才平息这场动乱。
此刻他身后跟着的苏家子弟,个个衣袍染血,却捧着白菊,神色凝重。飞鸟见了马蹄声,吓得扑棱着翅膀往灵堂方向飞,却又被冷雨打了回来,只能在半空盘旋,哀鸣更甚。
苏月悦被两名苏家子弟架着,手腕上缠着灵力封印的黑绳,青衫还是那身染了金血的旧衣,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眼底空得像没有底的深渊。
她被强行带出闭关室时,曾疯了似的撞墙,喊着“我没脸见依然姐”,此刻被架到灵堂前,一看见那具水晶棺,突然就瘫软在地,黑绳勒得她手腕发红,却顾不上疼,只是往前爬,指尖抠着青石板的雨渍,留下一道道血痕:“依然姐……我错了……我不该听黑气的话……”一只飞鸟落在她手边,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又猛地缩回手,像是怕自己的罪孽染到它,只有眼泪混着雨水,砸在飞鸟的羽毛上。
苏宏蹲下身,看着女儿这副模样,眼底的痛惜像潮水般涌来,却还是硬起心肠,按住她的肩:“月悦,给顾姑娘磕个头,这是你欠她的。”
他的声音发哑,想起顾依然曾用神族血脉帮苏月悦温养灵气石,想起她笑着说“苏伯父放心,我会护着月悦”,胸口就像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青云宗毁了半座峰不算什么,他欠顾依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水晶棺上,发出“嗒嗒”的响,像顾依然在轻声回应,连飞鸟都安静下来,缩在角落,盯着水晶棺,一动不动。
葬礼开始时,天更暗了,暗得像傍晚。李烈走到供桌前,拿起酒壶,将酒缓缓洒在水晶棺前的白菊上,酒液混着雨水,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沙哑的气音:“顾姑娘……是天元宗对不住你……”话音未落,眼泪就砸在酒壶上,溅起的酒花,落在水晶棺的晶面上,像一颗碎掉的星。
几只飞鸟突然从灵堂上空掠过,飞得极低,翅膀几乎擦到黑布,哀鸣一声,消失在阴云里,仿佛也在为顾依然哭。
二长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水晶棺深深鞠躬,拐杖在青石板上磕出“笃笃”的响,每一下都像砸在众人心上:“顾姑娘,老夫无能,没护住你……那护灵符……本该护着你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带了哭腔:“你放心,往后谁再敢提‘忘恩负义’,老夫第一个不饶他!”
弟子们开始诵经,法器的声音在冷雨里飘得很远,混着雨声,格外悲壮。
一只飞鸟落在供桌旁,盯着那盆吊兰,歪了歪头,却被诵经声惊得扑棱起翅膀,撞在香烛上,火星溅到它的羽毛上,它惨叫一声,跌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李星耀看着它,眼泪突然就决了堤,想起顾依然曾笑着说“这吊兰要是蔫了,你可得帮我看着”,可现在,连飞鸟都护不住,更别说护着她的花了。
苏月悦跪在雨里,对着水晶棺一遍遍地磕头,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很快就渗出血来。
她嘴里反复念着“对不起”,声音被雨声盖过,却还是固执地磕着,直到苏宏强行把她拉起来,她还在挣扎:“让我再磕……我要给依然姐赎罪……”
纸钱的碎屑从她手边飘过(是弟子们提前准备好的,本想最后撒),她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手湿冷,连飞鸟都绕着她飞,像是怕沾到她身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