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石壁渗着冰碴,每一缕空气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肺腑发疼。长老枯瘦的手指悬在半空,黑灵力绞着浊气凝成镜面,边缘爬着扭曲的黑气,竟比周遭的黑暗更沉几分。
李星云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被迫盯着镜中——顾依然那缕泛着金光的神魂碎片,在魔尊墨色的掌心间像濒死的萤火,明明在颤着挣扎,却连半点声响都传不出。
魔尊指节微微用力,碎片便如被狂风卷过的蝶翼,簌簌化作金粉,散在镜中无边的黑暗里。而她最后一眼,越过魔尊的肩,望向的正是李星云当日仓皇逃窜的方向,那双曾盛着桃花春汛的眼,此刻只剩一丝牵念,像被雨水打湿的纸灯,灭得猝不及防。
“看到了吗?”长老的笑裹着血腥味,黏在李星云喉咙里,堵得他发慌,“你越挣,她死得越透。若早把身子给灵瑶大人,说不定还能留片魂屑,现在……晚了。”
心口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疼得他眼前发黑,眼泪混着嘴角溢出的血往下淌,砸在脚边积着的黑血里,溅起细碎的血花,转眼就被黑气吞得干干净净。
后来他拼着经脉断裂,终于挣出密室,跌跌撞撞躲进了山坳里的废弃山神庙。庙门早被狂风掀去半边,蛛网蒙着断香,案几上积的灰能埋住指节。
他蜷在神像脚边,听着殿外山风呜咽,像极了顾依然当年唤他的声气。白日里,他就着山涧的泉水洗伤口,泉水凉得刺骨,混着血沫往下淌,在青石上晕开暗红的痕;夜里便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月光修炼,那点月光碎得像掺了冰的银箔,落在他枯瘦的手背上,连半点暖意都没有。
三年时光,是庙外石阶爬满苔藓的痕迹,是他掌心磨出的厚茧,也是终于重新凝聚的灵气——可这点灵气,在魔宗分舵的黑幡前,竟薄得像层纸。
分舵的殿宇浸在尸气里,黑幡上绣着的骷髅眼窝淌着黑血,地面每踩一步都黏着湿滑的浊气。
他提着捡来的断剑闯进去时,殿顶的烛火突然炸出一串火星,分舵主猩红的眼扫过来,只抬手挥出一道黑芒,李星云便像断线的风筝撞在殿柱上,丹田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一口血喷在冰冷的地砖上。
“就这点修为,也敢来报仇?”分舵主的笑裹着尸臭,踩在他胸口上,“天真。”
断剑从肩头插进来时,血顺着剑刃往下流,滴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绝望像殿外卷来的黑雾,瞬间裹住了他——可就在这时,顾依然渡血脉时的温声突然撞进脑海,那天桃树下的风都是暖的,她指尖抵着他眉心,轻声说:“星云,真正的强大不是修为,是心。”
他咬碎了牙爬起来,掌心被断剑割得血肉模糊,血抹在剑刃上,竟泛出一点微弱的红芒。他凭着一股执念冲上去,哪怕经脉断裂的疼像万蚁噬心,哪怕灵气溃散得像被风吹散的雾,也没退过半步,直到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击,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再醒来时,已被扔进了潮湿的黑牢。
这样的循环,在十年里重复了无数次。
他逃过大雪封山的绝境,却在刚凝聚起灵气时,被邪修堵在山洞里;他在乱葬岗啃着树皮修炼,刚摸到化灵境的门槛,就被分舵的人抓回去打断了腿。黑牢的石壁永远渗着水,每一次醒来,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混着霉味。
他见过亲人的幻影——那日黑牢外竟飘进几片桃花瓣,李烈穿着旧年的青衫,拍着他的肩笑:“儿子,爹信你。”二长老手里提着油纸包,递过来的糖糕还冒着热气:“慢点吃,别噎着。”可幻影刚靠近,洞顶垂落的黑气就像饿狼般扑上来,将他们绞成碎末,连半点痕迹都没留。
他也见过顾依然。那日月光竟透过黑牢的小窗,在地上铺成一片白毯,她穿着初见时的白裙,站在毯中央,桃花落在她发间,笑盈盈地唤:“星云,我等你回来。”
他疯了似的伸手去抓,指尖刚触到她的衣袖,幻影便化作漫天金箔,风卷着金箔掠过他脸颊,竟带着点凉,只留一句轻飘飘的话:“你怎么还没赢啊。”
十年里,他死过七次。被邪修的刀砍断喉咙时,他躺在乱葬岗的腐叶里,听着乌鸦在头顶聒噪,血顺着脖颈往土里渗;被黑灵力冻成冰雕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凝固,连呼吸都带着冰碴;被扔进毒池时更甚,池面浮着发黑的腐叶,毒气像绿雾缠在皮肤上,一寸寸蚀着血肉,疼得他想嘶吼,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可邪念总会在他意识消散的瞬间,用黑气卷着他的魂,从地狱里拽回来。每次醒来,黑牢的石壁依旧潮湿,身上的伤还留着余痛,连空气里的霉味都没变过——原来连死亡,都是他求而不得的解脱。
第十年的最后一天,他被铁链绑在荡魔宗的刑台上。刑台是用发黑的骨头砌的,每一块骨头上都留着齿痕,风卷着邪修的欢呼撞过来,像无数把钝刀,割得他耳膜发疼。铅灰色的天压在荡魔塔顶,连太阳都躲得不见踪影,只有魔王老怪手里的骨杖,在阴沉的光线下泛着冷白的光——那骨杖的顶端,还卡着一片干枯的桃花瓣,是当年砸死顾依然时,从她发间震落的。
“最后一次机会,交不交身体?”魔王的笑裹着浊气,骨杖往刑台上一戳,震得李星云浑身发麻。
刑台下,无数邪修举着染血的武器欢呼,“杀了他”“炼了他的神魂”的喊声,撞在周围的石壁上反弹回来,像潮水般将他淹没。李星云垂着头,花白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脸上的伤疤纵横交错,有的还在渗着血珠。丹田处早已空荡荡的,连一丝灵气都聚不起来,铁链拽着他的手腕,疼得他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勉强靠着身后的骨柱支撑。
风卷着沙粒打在他脸上,凉得刺骨。他望着魔王手里的骨杖,望着台下一张张扭曲的脸,心里那簇烧了十年的火苗,终于开始发颤——或许邪念说得对,他真的太无能了,连为她报仇都做不到。那点仅存的执念,竟在风里晃了晃,像要被吹灭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