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城,这座在短短时间内拔地而起的黑色巨城,如同匍匐在葬龙原上的狰狞巨兽,冰冷的金属城墙在坠龙渊特有的暗红天光下反射着幽光,城墙上巡逻的修罗弟子眼神冷漠,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今日,是修罗城正式宣告落成的庆典之日。尽管城内依旧戒备森严,核心区域非请勿入,但面向魔道五派开放的外围广场及部分殿宇,已是张灯结彩(虽说是以骷髅、魂火等魔道风格装饰),摆开了盛大的宴席。
魔道五派高层,在接到血屠长老的法旨后,无人敢怠慢,皆由掌门或第一副手率领核心长老,备上厚礼,齐聚修罗城。
幽冥洞一行,由洞主幽玄亲自带队,幽风与张问这两位新晋的核心长老紧随其后,另有数位元婴期的太上长老同行,阵容可谓豪华,彰显其“上宗近臣”的地位。张问一身崭新的幽冥洞核心长老黑袍,气息内敛,但那元婴初期的修为以及经过双丹融合后愈发深不可测的底蕴,让他即便在人群中,也显得格外出众。
其余四派,同样精锐尽出。
血影教由那位曾在万剑宗露过面的血袍老祖带队,其身后跟着数位气息彪悍、周身血气缭绕的长老,看向幽冥洞众人的目光毫不掩饰敌意。
白骨宗则是一位身形高瘦、如同骨架拼接而成的“骨煞真君”为首,眼眶中魂火跳动,阴冷的目光扫过,令人脊背发寒。
合欢宗来的是其宗主“妙欲夫人”,虽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身后跟着的弟子无论男女皆容貌俊美,气质魅惑,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
毒蛊派则由一位浑身笼罩在五彩毒瘴中、看不清面容的“万蛊真人”率领,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带着一股甜腥的异味。
五派齐聚,表面上一团和气,互相寒暄,但暗地里的眼神交锋、神识碰撞,却比刀剑更加凌厉。广场高台之上,血屠长老并未现身,只有数位气息渊深的修罗殿元婴执事负责接待,态度不冷不热,更添几分压抑。
宴席开始,灵酒灵果皆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品,蕴含精纯魔气,但对在座诸位魔道巨擘而言,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戏肉,在于宴席间的“叙话”。
酒过三巡,气氛微醺。血影教的血袍老祖率先发难,他端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幽玄:“幽玄洞主,恭喜啊,幽冥洞近年来人才辈出,势力扩张迅猛,连这坠龙渊的好地盘,都快被你们占完了。听说前几日,我教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在‘黑风峡’采集血精石,又被贵洞的巡查使‘请’走了?这手,是不是伸得有点长了?”
他话音一落,场中气氛顿时一凝。
白骨宗的骨煞真君立刻阴恻恻地接口:“血袍道友所言极是。我白骨宗世代在‘埋骨之地’炼制骨傀,近日却发现,那里新发现的一条优质‘阴髓骨矿脉’,竟被贵洞划入了禁区?莫非幽冥洞如今连死人骨头都要独占不成?”
合欢宗的妙欲夫人掩口轻笑,声音酥媚入骨,话语却如刀:“哎哟,两位道友火气别这么大嘛。幽玄洞主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服务’上宗嘛。毕竟,修罗城所需资源甚巨,幽冥洞近水楼台,多出些力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力出得多了,难免让人怀疑,是不是想把我们其他几家都挤出去,独揽这‘供应’之功呢?”
毒蛊派的万蛊真人虽未说话,但周身毒瘴翻涌,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显然也是极为不满。
四派联手发难,矛头直指幽冥洞近年的霸道行径,更暗指其想独吞靠近修罗殿的好处。
幽玄脸色不变,心中却是怒火升腾,正欲开口反驳,他身旁的幽风却抢先一步,冷笑道:“诸位此言差矣。黑风峡乃无主之地,我洞巡查使发现血影教弟子与渊内邪修勾结,意图不轨,自然要拿下审问。埋骨之地的矿脉,更是我洞弟子率先发现并标注,按魔道规矩,自然归我洞所有。至于服务上宗,我幽冥洞自是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莫非诸位觉得,对上宗之命,可以阳奉阴违不成?”
他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对修罗殿的态度上,扣了一顶大帽子。
血袍老祖等人脸色顿时难看,正要反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张问,忽然轻笑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端着酒杯,缓缓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四派代表。
“诸位前辈,请容晚辈说几句。”张问语气不卑不亢,“晚辈初入幽冥洞不久,但也知魔道生存,强者为尊,更知大局为重。如今上宗降临,修罗城立,此乃我刑天大陆魔道前所未有之机遇,亦是无上之荣耀。”
他话锋一转:“然而,机遇往往与风险并存。坠龙渊凶险莫测,修罗城初立,根基未稳。外有正道虎视眈眈,内有渊兽邪灵环伺。值此之际,我魔道五派,正应同舟共济,合力为上宗分忧,开拓渊内疆土,搜集所需资源,方是正道。”
他看向血袍老祖:“血影教控血之术独步天下,猎杀渊内气血旺盛之兽,炼制血精,正是上宗所需之急缺物资。黑风峡之事,或许只是误会,若贵教愿与我洞合作,划定猎区,共享情报,效率岂不更高?总好过各自为战,徒耗力量,甚至被渊兽或正道所趁。”
又看向骨煞真君:“白骨宗炼尸驭骨,对于清理渊内古战场遗迹、操控低阶死灵,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那阴髓骨矿脉,品质虽佳,但开采不易,需应对地底阴煞与变异骨妖。若贵宗能提供专业开采技术与防护法门,我幽冥洞愿与贵宗共同开发,所得按功分配,岂不美哉?总比守着宝山却无力开采,或者因争夺而两败俱伤要好。”
再看向妙欲夫人和万蛊真人:“合欢宗魅惑幻术,可用于打探消息,迷惑敌人;毒蛊派奇毒蛊虫,更是攻坚克难、阴人暗算的利器。在坠龙渊这等复杂之地,诸位之长,皆有大用。与其纠结于眼前蝇头小利,何不将目光放长远,思考如何将各自优势融入上宗的开拓大业之中,立下实实在在的功勋?”
张问一番话,条理清晰,先是点明大局,强调团结对外的重要性,接着针对各派特点,提出了看似“合作共赢”的具体建议,将原本的指责与矛盾,巧妙地转化为如何更好“服务上宗”的方法探讨。既维护了幽冥洞的利益(强调了主导权和发现权),又给了其他四派台阶和看似可行的利益分享方案,更抬出了“上宗大业”这面大旗。
这一手,连老谋深算的幽玄都暗自点头,幽风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血袍老祖等人被张问这番话说得一愣,仔细一想,似乎有些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若再纠缠于具体地盘的争夺,反而显得自己不顾大局,斤斤计较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威严,仿佛带着金铁交击之声的声音,如同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头:
“说得好。”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高台之上,不知何时,那位身着暗红铠甲的血屠长老,已然端坐在主位之上,目光如同实质,扫过下方众人。他周身并无强大威压散发,但仅仅是被他目光扫过,所有魔修,包括幽玄、血袍老祖这等婴变修士,都感到神魂一阵刺痛,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刮过。
“魔道生存,强者为尊,此话不假。”血屠长老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但如今,修罗殿便是尔等之‘强’。内斗,只会消耗本殿在此界的力量。张问所言,甚合吾意。”
他目光落在张问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你,便是那个在坠龙渊结出异象元婴的小辈?不错,懂得顾全大局,口才也伶俐。”
张问心中一凛,躬身道:“长老谬赞,晚辈只是据实而言。”
血屠长老不再看他,目光扫向五派首领:“资源,修罗城需要。地盘,凭本事去争。但若因内斗误了本殿大事,休怪本座无情,将尔等一并抹去,换批听话的来。”
他话语中的血腥与冷酷,让所有魔道巨擘都心底发寒。
“至于如何合作,如何分配,是你们自己的事。”血屠长老最后道,“本座只看结果。谁献上的资源多,谁立下的功劳大,谁便能得到修罗殿的赏赐与支持。都散了吧。”
说完,他身影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广场上一片死寂。血屠长老的出现和话语,如同冷水浇头,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冷却。
四派代表脸色变幻,最终,血袍老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骨煞真君深深看了幽玄和张问一眼,也带着人离开。妙欲夫人和万蛊真人则交换了一个眼神,若有所思。
一场针对幽冥洞的发难,被张问一番巧言化解,更在血屠长老的绝对权威下草草收场。但所有人都知道,五派之间的矛盾并未消除,只是在更强的外力下被强行压制,转而会以更加隐蔽、更加激烈的方式,在“服务上宗”的竞争中爆发出来。
幽玄拍了拍张问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张长老,今日你立下大功了!”
幽风也笑道:“师弟果然是我幽冥洞的福将!”
张问谦逊一笑,心中却无半分得意。他清楚,自己今日不过是借势而为,真正震慑住群魔的,是修罗殿那无可匹敌的力量。在这魔道漩涡中,他必须更加小心,借助幽冥洞的平台和修罗殿的虎皮,不断壮大自身,才能在这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竞争中,活下去,并最终……掌控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