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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早朝,玉砚刚踏出金銮殿,便被一位身形挺拔的武官拦住了去路。

那人身着玄色禁军服制,肤色微黑,眉宇间透着沉稳之气,抱拳行礼时虎口的老茧清晰可见。

“末将程嘉悟,见过瑞王殿下。”

玉砚一怔,迅速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禁军副统领,程老将军的长子。

他们素未谋面,此人为何突然找上自己?

“程统领有事?”玉砚客套地回礼。

程嘉悟目光如炬,开门见山道:“殿下可曾婚配?”

这直白的问话让玉砚耳根一热。

他自幼在寺庙长大,哪经历过这般直白的询问,当即摇头:“本王年纪尚小,暂不考虑这些。”

程嘉悟却不慌不忙,继续道:“殿下前日在朱雀大街,可曾撞到过一位紫衣姑娘?”

记忆倏然回笼,茶摊外的莽撞,还有丫鬟嗔怪的眼神。玉砚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确……确有此事,当真对不住那位姑娘...”

“那是舍妹,程嘉薇。”程嘉悟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精明,“不知殿下觉得舍妹脾性容貌如何?”

玉砚被问住了。

净空师父常教导他“色即是空”,他从未想过评价他人容貌。可那姑娘明亮的杏眼和温婉的笑靥,却莫名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即是将军的舍妹,容貌和长相自然是十分好。”他结结巴巴答道,手绞紧了腰间枫叶玉佩。

程嘉悟见状,趁热打铁:“舍妹今年刚及桃李年华,琴棋书画皆通。”他压低声音,“那日回府后,她一直惦记着殿下的兔子灯...”

“兔……兔子灯?”玉砚瞪圆了眼睛。那盏他仓皇间遗落的彩灯,真被那姑娘拾去了?

“家父常说,缘分天定。”程嘉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殿下若有闲暇,不妨到程府赏梅。舍妹煮的梅花茶,连陛下都赞不绝口。”

玉砚脸颊烧得厉害。

他从小在和尚堆里长大,哪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心跳如擂鼓,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我还小...”

“殿下莫急,权当交个朋友。”程嘉悟轻笑,“程府就在朱雀大街西侧,门口有对石貔貅。”说着递上一张烫金帖子,“三日后是舍妹生辰,殿下若有兴致...”

玉砚接过帖子,指尖碰到对方掌心厚厚的茧子,顿时想起柳轩羽,若是那人在场,定会冷着脸把这帖子挡回去。

“我……我若有空,能去您的府上自当是我的荣幸……”他慌慌张张把帖子塞进袖袋,活像揣了块炭火。

程嘉悟也不逼迫,恭敬行礼告退。

转身时铠甲铿锵作响,背影挺拔如松。玉砚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发现这位统领走路时右肩微沉,那是常年挽弓留下的痕迹。

“殿下?”

静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玉砚猛地转身,差点把帖子甩出去。师兄的目光在他通红的耳尖和鼓起的袖袋间扫过,眉梢微挑。

“没……没什么!”玉砚把帖子往袖子里又塞了塞,“程统领找我……商量一些小事。”

静竹不置可否,只是递过一封边关来的军报:“主管公公送来的,洛将军的奏章,陛下说让您也看看。”

牛皮信封上“洛宫奕”三个字力透纸背。玉砚突然觉得袖中的帖子烫得灼人。

看着军报上力透纸背的字迹,那熟悉的笔锋让他眼前浮现出边关大帐中的场景,洛宫奕执笔书写时绷紧的腕骨,还有烛火映照下微微拧起的剑眉。

“鼎湖关大捷...”他喃喃念着战报内容,眼前仿佛看到黄沙漫天的战场上,那人银甲染血,长枪挑落敌旗的模样。

“殿下?”静竹在一旁轻声提醒,“陛下还等着回话。”

玉砚这才回神,将战报仔细折好:“去告诉父皇,就说恭贺父皇又添新域。”

待静竹退下,他忍不住又把战报展开细看。

“来人。”玉砚突然唤道,“去打听下洛老夫人现居何处。”

侍奉的老太监闻言诧异:“殿下,老将军夫人早不住朱雀大街了。自老将军战死后,她便在京郊开了间药圃,平日种些草药,偶尔为乡邻看诊。”

玉砚心头一颤,洛家母子,都是心有大爱之人。

“备车。”他起身理了理衣袍,“要最普通的青篷马车。”

行至宫门,恰好遇见柳轩羽在巡视。侍卫长见他这身素净打扮,眉头一皱:“殿下又要...”

“去探望洛老夫人。”玉砚抢着说,生怕被拦,“将军立了功,我代父皇去慰问家眷。”

柳轩羽嘴角抽了抽,陛下何时下过这种旨意?但看着小殿下泛红的耳尖,到底没拆穿,只默默点了队亲兵远远跟着。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玉砚忍不住掀帘张望。

程府的石貔貅在阳光下威风凛凛,他不自觉摸了摸袖中的请帖,又想起茶摊外那双杏眼,急忙放下帘子。

出城后景色渐荒。

道旁野葵丛生,远处山峦如黛。玉砚正出神,忽闻一阵清苦药香。

“到了。”车夫指着不远处竹篱围起的小院,“那就是洛家药圃。”

简朴的茅屋前,一位鬓角微霜的妇人正在晾晒草药。素布衣裙,木簪绾发,唯有腰间玉佩能看出将门遗风。

听到车马声,她头也不抬:“今日不看诊。”

玉砚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来时想好的说辞全忘了,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夫……夫人...将军在鼎湖关打了胜仗...”

老夫人动作一顿,缓缓转身。

那双与洛宫奕如出一辙的凤眼上下打量他,忽然笑了:“那便好。”

“进来吧。”老夫人拎起药篓。

玉砚站在竹篱笆前,望着院内晾晒的草药有些出神。

黄芩、柴胡、金银花整齐地铺在竹席上,散发着清苦的香气。两个梳着双髻的丫鬟正在翻晒药草,见他立在门口,其中一个脆生生地问道:“这位小姐是来求医的吗?”

“我......”玉砚耳根一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今日特意穿了最普通的靛青色长衫,连玉佩都摘了,却还是被人认错。

话未说完,老夫人突然“咦”了一声,凑近几步:“这是个俊俏小公子,不是姑娘。”

“抱歉,是我们眼拙。”两位丫鬟红着脸解释。

药圃内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精心。石桌上摆着套粗陶茶具,旁边小炉上煨着水,咕嘟咕嘟冒着白气。

老夫人拎起水壶冲洗茶盏,动作利落得不似年过半百之人。

“公子看着面生,”老夫人递过茶盏,“与我家宫奕相识?”

玉砚双手接过,茶汤澄澈,浮着两朵小黄菊:“在边关时,曾得将军照拂一二。”他小心斟酌着词句,“听闻将军立了战功,特来向夫人道贺。”

老夫人眯起眼睛:“那小崽子写信从不说家常,公子既在军营待过,可知道他平日饮食如何?边关苦寒,旧伤可还发作?”

“将军他......”玉砚眼前浮现出那人就着沙尘啃干粮的模样,喉头微哽,“用膳总是不定时,不过他身体好,未曾发现不适。”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然,老夫人手中茶匙“当”地敲在碗沿:“果然如此!”

“将军忙于公务,倒也能理解。”

老夫人“哦”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公子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

“十、十八,”玉砚差点打翻茶盏,“尚未......”

“我家那孽障都二十八了!”老夫人拍腿叹气,“跟他同龄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凑近几分,眼中精光闪烁,“公子在京城,可听说他有什么相好的姑娘?”

玉砚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白。

他确实听过传闻,将军有位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是某家的千金,但他具体也记不清是哪家了,毕竟这京城的关系网错综复杂。

想来老夫人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可是现在又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呢,现下也不好过问,只得作罢。

“将军他......”玉砚支支吾吾,“想必是以国事为重......”

“屁的国事!”老夫人突然爆了句粗口,吓得两个小丫鬟手里的药筛都掉了,“他就是心里有人了!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动静?”

玉砚心头猛地一跳。茶盏中的菊花忽沉忽浮,就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思。

老夫人突然盯着他看了半晌,直看得玉砚后背发毛,才幽幽道:“公子生得这般俊,又这般乖巧,在军营时,没少被那孽障欺负吧?”

“将军待我极好!”玉砚急声辩解,却见老夫人露出古怪的表情,顿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声音立刻低了下去,“就是...就是有时爱捉弄人......”

“比如?”

“比如......”玉砚耳尖红得滴血,“其实也没什么……”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好像也想不出将军的错处,有时候将军对他还是挺好的。

日头偏西,药圃里的草药香气愈发浓郁。老夫人拉着玉砚的手不肯放,絮絮叨叨地念着:“那小子今年要是再不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玉砚乖巧地点头,顺着她的话哄道:“将军战功赫赫,又生得英武,京城里不知多少姑娘倾心呢。夫人且宽心,说不定今年就能给您带个满意的儿媳回来。”

老夫人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这张小嘴啊,比蜜还甜。我家那木头要是有你一半会说话,我也不用愁了。”

玉砚抿唇一笑,转头吩咐随行的侍卫将带来的补品搬进来。两个小丫鬟好奇地凑上前,看着那些精致的锦盒,上等的血燕、长白山的野山参、还有御药房特制的养心丸。

“这些补品还请夫人笑纳,”玉砚温声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全当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老夫人扫了一眼,心里明镜似的。

这些药材样样精贵,哪是寻常人能弄到的?眼前这小公子,身份怕是不简单。但她也不点破,只是笑道:“小公子太客气了。来,再喝杯茶再走。”

茶是刚沏的菊花茶,里面加了一味特殊的草药,喝起来带着淡淡的甘甜。

玉砚捧着茶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将军平日里喜欢吃什么?等他回来,我好准备些他爱吃的。”

老夫人眼睛一亮:“那小子最爱吃我做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炖得烂烂的......”她忽然顿了顿,狐疑地看着玉砚,“小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玉砚耳根微热,低头抿了口茶:“就是...我在军营的时候得了将军一些帮助,他总给我一些吃食,所以权当报恩了。”

“哦……”老夫人拖长了音调,“他不爱吃甜的,最爱喝的是桂花酿,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喝两杯助助兴。”

“这……好的……”

老夫人哈哈大笑,也不为难他,转而说起洛宫奕小时候的糗事:“七岁那年,他非要去掏马蜂窝,结果被蛰得满头包,哭唧唧地跑回来找我......”

玉砚听得入神,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顽皮的小男孩模样,与现在威风凛凛的将军重叠在一起,忍不住莞尔。

天色渐晚,玉砚起身告辞。老夫人亲自送他到门口,忽然压低声音:“小公子,若是那小子在京城有什么相好的,你可一定要告诉我。”

玉砚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要是他敢欺负你,”老夫人眯起眼睛,“你也来跟我讲,他敢欺负你,就是欺负我,我饶不了他。”

回程的马车上,他掀开车帘,望着渐行渐远的药圃,心中五味杂陈。

老夫人慈爱的目光,絮絮叨叨的叮嘱,都让他想起净空师父。

“殿下,”随行的侍卫小声提醒,“要关城门了。”

玉砚这才回过神来,放下车帘。袖中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是老夫人非要塞给他的“安神散”。

他摩挲着香囊上的纹路,忽然想起临别时老夫人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小公子,有空常来坐坐。我那小子年底就回来了,你们年轻人,多处处,他朋友比较少,你还是第一个来看我的。”

马车驶入城门时,夕阳的余晖洒在城楼上,为一切镀上了温暖的金色。

玉砚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心想下次来,得记得带些王记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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