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安全屋凝滞的空气里,一分一秒地爬行。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褪成一种沉闷的、铅灰色的黎明前色调。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但那种死寂正在被零星的、遥远的车辆声打破。
客厅里,宋城依旧保持着坐姿,背脊挺直,但眼底的红血丝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昭示着他这一夜的精神消耗。老杨则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塑,始终守在窗边,只是偶尔极其轻微地调整一下重心,确保身体处于最佳反应状态。
卧室门内,林晚其实早已醒来,或者说,她根本未曾真正入睡。身体的极度疲惫被大脑的高度警觉强行压制,那枚紧贴胸口的芯片像一块燃烧的炭,灼烤着她的神经,也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她闭着眼,耳朵却捕捉着门外每一丝细微的动静——宋城偶尔的起身踱步,老杨几乎不可闻的呼吸,甚至是远处传来的、任何可能异常的声响。
信任,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变成了一种奢侈而危险的试探。
“滴答。”
一个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声音,来自客厅。
不是水声,也不是物品掉落。那声音……像是某种电子设备接收到信息时,极其短暂的提示音?
林晚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她听到宋城似乎迅速起身,脚步声走向某个方向,然后是极其细微的、操作手机的窸窣声。
他在联系外界?联系谁?“鼹鼠”?还是……别的什么人?
怀疑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紧紧攥住藏在被子下的手,指甲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维持着看似沉睡的呼吸频率。
几分钟后,宋城的脚步声走了回来,停在卧室门外。
林晚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没有敲门,只是在门外停留了大约十几秒。那沉默的十几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充满了无声的审视和权衡。然后,脚步声又离开了,回到了客厅。
他是在确认她是否醒来?还是在犹豫是否要叫醒她,进行新一轮的、关于U盘的试探?
林晚不敢确定。但她知道,那层薄薄的房门,隔绝的不仅仅是空间,更是人心之间深不见底的鸿沟。
客厅里,宋城压低的声音响起,是对老杨说的:
“‘鼹鼠’回信了,东西和路线能弄到,但需要到城西的一个指定地点交接,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
老杨沉默片刻,问道:“可靠吗?”
“不知道。”宋城的回答很干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项。‘鼹鼠’以前欠过程砚大人情,但时过境迁……只能赌一把。”
赌。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赌。赌“鼹鼠”的忠诚,赌路线的安全,赌林晚的信任,赌陆靳深追捕的漏洞。
“时间很紧。”老杨指出,“从这里到城西,需要规划路线,避开监控和可能的关卡。而且,必须确保尾巴彻底甩掉了。”
“我知道。”宋城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上午我们必须待在这里,这是最危险,但也可能是最安全的时间段。陆靳深的人经过一夜搜索无果,可能会调整策略,或者……扩大搜索范围到这种老旧小区。”
他的话音刚落,老杨的身体猛然绷紧,贴在窗帘缝隙上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鹰。
“有情况。”老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宋城瞬间噤声,闪身到另一扇窗户的侧面,小心地拨开一丝缝隙向外望去。
林晚在卧室内也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楼下,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巷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穿着深色夹克、身形健硕的男人。他们并没有像普通居民一样行走,而是步伐沉稳,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楼房、窗户、以及任何可以藏匿的角落。他们的姿态、眼神,都透着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专业和警惕。
是陆靳深的人!
他们果然搜到这里来了!
虽然还没有直接进入这栋单元楼,但距离被发现,可能只差一个偶然的抬头,或者一次逐户的排查。
安全屋,不再安全。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晚的内衣。她蜷缩起身体,仿佛这样就能缩小目标,躲避那无形的视线。
客厅里,宋城和老杨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都明白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老杨的手,无声地按在了后腰的匕首上。宋城则迅速扫视客厅,似乎在寻找任何可能用作武器或者阻碍对方的东西,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一根锈迹斑斑的旧钢管上——那可能是之前住户留下的。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沉重得让人窒息。
楼下的两个男人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其中一人拿出手机,似乎在查看什么信息或者照片,另一人则继续抬头扫视着楼房。
他们的目光,几次从这栋楼四层的窗户扫过。
林晚紧紧闭上眼睛,祈祷着窗帘的遮挡足够严密,祈祷着对方不会注意到这间看似无人居住的房子。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跳如鼓的煎熬。
终于,那两人似乎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目标,开始缓慢地朝着巷子另一端移动,身影逐渐被其他楼房遮挡。
但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停在了巷口,像是在等待,或者……封锁这个区域?
“他们没走。”老杨低声道,声音紧绷,“像是在等人,或者等指令。”
宋城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们在缩小包围圈。这样下去,我们等不到下午三点。”
他猛地转头,看向卧室门的方向,眼神挣扎而锐利。现在,不仅仅是逃亡路线的问题,更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必须立刻做出决定——是冒险强行突围,还是继续隐藏,祈祷对方不会进行入户搜查?
而无论哪种选择,都离不开林晚的配合,或者说,离不开她手中那张未知的、关键的底牌——U盘的下落。
宋城走到卧室门前,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抬手敲响了房门。
“林晚,”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我们得谈谈,现在。”
门内,林晚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的恐惧尚未褪去,却被一种更深沉的、破釜沉舟的决绝所覆盖。
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确保那枚芯片依旧稳妥地隐藏着。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伸手,拧开了反锁的房门。
门外,是宋城凝重而急切的脸,和老杨警惕戒备的背影。
窗外,是逼近的、无形的死神脚步。
无声的博弈,从猜忌与试探,转向了更为残酷的生存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