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纪煜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转向门口的方向，目光穿透人群，死死锁住那个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神空洞绝望的纪旌，“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那份草案……那个签名……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从最初的不可置信，逐渐染上了被彻底背叛后的嘶哑和暴怒。
纪旌在儿子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下，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避开了纪煜的视线，那是一种无声的默认，比任何辩解都更加残忍。
“哈哈……哈哈哈……”严啸天笑得更加畅快淋漓，尽管仪器因为他的情绪激动而发出刺耳的警报，他也毫不在意，仿佛燃尽最后一丝生命也要享受这复仇的快感，“他不敢说……纪旌……你这个懦夫……伪君子……你永远……只敢躲在暗处……当年……利用我……现在……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吗？！”
“闭嘴！”纪煜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着严啸天，“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杀了你！”
然而，严啸天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怨毒地笑着，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道：“杀我？来啊……就像你们……当年……杀钱裴一样……灭口啊！纪家……完了……哈哈……都完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痉挛打断，仪器上的生命指标急剧下跌，医护人员立刻上前进行紧急抢救，但显然已是回天乏术。
纪煜没有再看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那混合着巨大痛苦、愤怒和毁灭欲的目光，重新投向了纪旌。
他一步步地，如同踩在碎玻璃上一样，沉重而缓慢地走向他的父亲。
周围的警察和手下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却被他周身那股骇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所震慑，竟无人敢上前。
最终，他停在了纪旌面前。
父子二人，时隔多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遮掩地对视着。
一个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彻骨的寒意，另一个眼中是灰败的绝望和无法辩驳的罪责。
“为什么？”纪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不现在就亲手毁了纪家的理由。”
纪旌的身体又是一颤，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恐惧，有疲惫，最终化为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枯叶摩擦：“港口项目……初期……资金链出了问题……严啸天……他当时虽然入狱，但外面还有残余势力……他通过严程……找到我……说可以提供一笔巨额的……见不得光的资金……条件是要在项目里……给他洗钱……和利益输送……”
“我……我当时鬼迷心窍……答应了……签了那份……意向草案……”纪旌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但后来……我后悔了……我知道那是条不归路……我想终止合作……但钱裴……钱裴他不知道怎么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开始暗中调查……”
纪旌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回忆那段过往：“严啸天……那个疯子……他怕事情败露……就策划了……策划了那场意外……要灭口……我……我试图阻止过……但已经晚了……”
“我阻止不了他杀钱裴……我只能……只能在他事后以此威胁我时……选择把他藏起来……用尽一切办法封住他的嘴……保住纪家……”纪旌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扭曲的“不得已”，“我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但我没有回头路了……”
他的解释苍白而无力，将一切都归咎于最初的贪婪和后来的被迫妥协，试图为自己开脱。
但纪煜听完，眼中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彻底的失望。
“所以，你为了掩盖一个错误，就犯下了更多更大的错误？为了保住纪家所谓的‘基业’，就纵容甚至间接参与谋杀，窝藏凶手二十多年，眼睁睁看着更多无辜的人被害，看着钱家家破人亡，看着我和钱昕昕差点死在你窝藏的恶魔手里？！”
纪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质问：“纪旌！你的纪家基业，到底是用多少人的血和命堆起来的？！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会听到冤魂的哭喊吗？！”
纪旌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灰败到了极点，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个腐朽的空壳。
“呵……”纪煜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你知道吗？就在刚才，我来这里之前，我还抱着一丝可笑的希望，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严啸天的阴谋，希望你和这一切没有关系……”
“现在我才知道，我才是最傻的那个傻子。”
他说完，不再看纪旌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他恶心。他猛地转过身，对为首的警方负责人沉声道：“李警官，这里的情况你都看到了。嫌疑人严啸天、纪旌，以及所有相关证据，都交给你们了。请务必……依法严办。”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其沉重，带着一种亲手将家族和父亲推向毁灭的决绝。
李警官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放心，我们一定会彻查清楚，给所有受害者一个公道。”
纪煜不再说话，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外走去。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苍凉。
经过那扇被破开的暗门时，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再给里面那个正在被抢救的恶魔。
邵唯衍立刻跟上他，低声道：“纪煜……”
“什么都别说。”纪煜打断他，声音疲惫到了极点，“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需要消化这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信念的真相。
他需要……去想怎么面对钱昕昕。
走出纪家老宅，外面阳光刺眼，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冰冷和黑暗。记者们早已被警方拦在外围，长枪短炮试图捕捉他的表情，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坐进车里，隔绝了所有窥探。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有很多个钱昕昕的未接来电和信息。
他知道，她一定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他该如何告诉她？
告诉她，她苦苦追寻的杀父仇人之一，就是他纪煜的父亲？ 告诉她，他们两家之间，隔着如此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