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只手机在我身上；我是刘行长的助理，出去应酬，怕耽误工作，手机一般都放在我身上，完事后我再还给他；那天偏偏就落在我车上。”
海都银行的副行长刘蒯以出差为由，离开海都；他的助理肖泽昊出面接待皮克等人，“那钱是怎么转出去的，我真不知道，你再问我也不知道。”
“昨天警察上门询问，刘蒯为什么说那是他无偿赠予的？”皮克问。
“可能他也不清楚自己的钱到底去了哪里，以为是家务事；他是行长，又涉及钱财，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二十万真丢了，他也不会闹得连警察都上门。”
“他的钱可真多，二十万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皮克嗤笑。
肖泽昊耸耸肩，“人比人气死人，怎么办呢。”
“警察办案，我们要见他本人。”皮克不客气地沉下脸。
“刘行真的出差了，一周内回不来。”
……
汪桥生坐到电脑后，对着屏幕捋捋散乱的发型，提提衣领，冲着进来的皮克和老赵淡淡地叹口气，“好人不能做，我说实话吧。”
还未开口的皮克不动声色，“那最好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你们也是受害者。”
“的确，”汪桥生苦笑，“没想到我汪桥生也有被骗的时候。”
皮克皱皱眉头，没说话。
“其实那钱不是无偿赠与，我再有钱，二十万也不是个小数目，那钱是我借她的，昨天警察一上门，我就知道我做了件多么可笑的好事，她是讹上我不想还钱了；政府门前静坐的事我也知道，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你说是赠与。”
汪桥生点点头。
“可是你和她根本不认识。”皮克紧抿着嘴，努力平复着心口的怒火。
“我不敢说自己是完人，认识一个女人对我不是难事，我知道她是长安镇人，长安镇兴盛的时候我也曾去过，二十万元……对我来说还好吧。”
“你们有联系方式吗？”皮克又问。
“没有，说实话，当时也就是顺口一说，没想到她自己找过来；我也有些犹豫，我这人就好个面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好咬牙给了。”
皮克再无法掩饰自己的鄙视，也不想掩饰。
老赵说，“汪总这话经不起推敲呀。”
汪桥生皱着眉头，格外诚恳地说，“我自己都觉得蹊跷，别说别人了；这事对我很麻烦，希望尽快了了。”
出了城建集团大门，老赵说，“现在这事小范围已经传开，傻子才会承认。这么问估计不会有结果，还是得另想办法。”
皮克回头看向城建集团处于闹市中心，有些年头的五层建筑，七姐妹中一个有点姿色，但年纪已经不小的女人趁着下班里外正是混乱的当口，轻松地从这里拿走了二十万元。
“汪桥生的话很狡猾，就是含含糊糊，越是含糊，越没法落实。”老赵又说，“肯定有高人指点。”
电话突然响起来，赫枫说，“到天江华府来。”
到了天江华府，赫枫正坐在天江华府外街景花园的凳子上晒太阳，提起塑料袋冲着他们示意了一下。
老赵跑过去，接过塑料袋，“你不说我都忘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
塑料袋里是三个盒饭和三杯热饮。
皮克大大咧咧地坐下，“跑了一天，颗粒无收，没人承认，都睁眼说瞎话，还说得特别动人，这帮混蛋。”
老赵鼓着嘴巴，“不仅是他们，所有女人全部翻供，还有人诈唬着要告我们刑讯逼供，显然有人把话递进去了。”
皮克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经侦那边的意思是尽快了结此事，给上面一个说得过去的答复即可，上面怎么办，那是上面的事，否则这事压在我们这里，又无法推进下去，责任就得我们扛。”
赫枫把筷子塞到皮克手里。
“谁住在天江华府？”皮克吃了口饭 ，却无法下咽。
老赵说，“国土局副局长林南祥。”
“他编的理由更出奇，说他父母曾受过刘爱苹父母的帮助，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真他……妈说得出口。”
赫枫微微一笑，“这个林南祥的老丈人是谁，你们知道吗？蓝城。”
“蓝城？”老赵一下直起腰杆，“就是那个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号称徒手拧断五个敌人脖子的蓝城？“
“对，”赫枫若有所指，“蓝城只有一个女儿，爱女如命。”
天江华府是海都少有的高档住宅区，赫枫等出示了证件才被保安经理犹犹豫豫地放进来。
赫枫接着说，“他老婆蓝灿是专职太太，儿子十三岁，放寒假后被接到外婆家，家里有一个住家保姆。”
对于一般嫌疑人，他们很少牵扯到家人，现在这么做实在是无奈之举。
皮克说，“对付流氓，咱们只能更流氓。”
赫枫直接摁铃。
保姆带着审慎的眼光扫视着一脸冷厉的三人，昂起下巴，傲气地问，“你们是谁？”
老赵拿出证件在她眼前一晃，“警察。”
保姆惊慌地喊。“太太，太太。”依然堵在门口。
一位穿着打扮丝毫没有松懈的女人出现在保姆身后，“大惊小怪，找林局长，那你们应该去单位，到家里更办不了事。”
保姆附耳，“是警察。”
女人睁大眼睛，但很快反应过来，“快请进来。”
“我们找林南祥，”松散地坐在沙发上，赫枫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
女人一愣，喃喃地，“当然可以，那我打个电话。”
赫枫点点头，拿起茶抿了一口，神色莫测。
二十分钟后，林南祥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笑着寒暄个不停，眼里却压抑着怒火。
“一会儿我儿子要回来，小孩子不懂事，是个人来疯，书房安静，我们去那儿谈。”林南祥小心翼翼地笑着，眼里含着几分祈求。
“好。”赫枫轻松地站起来，和皮克老赵一起跟着他走进书房。
等保姆上过茶，书房门的锁扣一碰上，林南祥的脸色倏地冷下来。
“我已经回答过你们的问题，再说有什么必要非得来家里，在单位有什么不好说的。”
“在单位好说吗？”赫枫打断他，“你再仔细想想，是在家说好还是在单位说好？”
林南祥一愣，“我，我不明白。”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强硬，“是问那二十万吗，我说过我是代父母……”
“你是受害者，你不承认我们也没办法……”赫枫突然顿住。
林南祥眼里露出一丝得意，“什么受害不受害，言重了。”
“你应该知道来拿钱的女人手里是拿着东西的，那东西这么隐蔽，凭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搞到。”
林南祥脸上飘过一丝阴霾，依然咬着牙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那样的女人她能知道吗；”赫枫凑过去，附耳道，“林局长，你被人盯上了。”
林南祥想笑一下，脸上的肌肉却只是抖了几下，“这就是官场，被人盯上是常态，”他也凑到赫枫耳边，“我能应付。”又倏地拉开距离，“我不明白我们怎么会扯到官场上来，这个领域你不懂。”
“当时来拿钱的是两个女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窗外，屋外那个女人被杀，还牵扯到其它几起案件，”赫枫靠在沙发上，“你，这么说吧，你牵扯到多起谋杀案里，你到底犯没犯法现在还是未知数，不是说你不承认就可以不承认。”
“你别吓我，”林南祥怔了几秒钟后，还是平静地说，“我犯没犯错，我心里明白，你不用吓唬我。我不知道那女人为什么要抹黑我，少不了也是官场倾轧，我说过这是常态。”
皮克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烦闷地掏出来，眼睛倏地睁大，他拉了拉赫枫，把手机递过去。
张斌的微信：快看网上消息，政府出面协调麒麟更换咨询公司，由益邦接手帮助麒麟转岗人员安置。
赫枫愣怔着，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们……”皮克看着林南祥似笑非笑的模样，气恼地站起来。
“林南祥，”赫枫突然说，“刚才我的确说了很多废话，其实我今天来只有一句话想告诉你，我和蓝城是邻居，后来各自分开有十多年，现在他又住在我父亲隔壁，上个月我回省城，还和他一起吃饭。”
“你……”林南祥指着他喃喃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的事，真正关心的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敷衍的话在他们面前不顶事，尤其是蓝城。”
“你……“
“你们俩先出去。”赫枫对皮克和老赵说。
皮克和老赵利落地起身走出书房。
“我不问你其它，只要你告诉我那照片在什么地方拍的，出了这门，你依然可以不承认。”
“我......”林南祥犹豫起来。
“你应该明白这事之所以这么局促，是因为上面不愿弄得太复杂，影响太坏，可是警察想把这事搞大，很简单。”
“让我再想想。”林南祥纠结地拿起手机，翻了翻。
“你们这些烂事警察并不感兴趣，我们主要是为了杀人案。”
“说好了，我只说一句话。”林南祥不安地舔了舔嘴唇。
赫枫没点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南安酒店。”林南祥突然说，抹了把脑门的汗，羞愧地别过头。
“每次都在那里，还是经常变换地方。”
“就那里。”林南祥皱起眉头。
“持续了多长时间？”
“三个月。”
“知道拍照的时间吗？”
“不知道。”
“确定？”
“确定。”
三人走出林南祥家，赫枫把录音转给皮克。
老赵把手机递给他，“看看吧。”
画面是海都咨询网一个叫知更鸟的直播间，那里正在循环播放市政府门前百川广场静坐……
广场灯火通明，静坐的人裹着大衣棉袄依偎在一起。
广场四角是屹立不动荷枪实弹的防爆警察，中间是总局，分局和派出所警察，最里层是公司，街道，工会方方面面的工作人员。
里三层外三层。
正中一面大屏幕，屏幕上正在播放一个破败的工厂，一名七八十岁枯槁的老人穿着露着棉絮污渍斑斑的大衣，趔趔趄趄地走在没有人气的厂区。
话外音问，“大爷，这厂子关几年了？”
大爷说，“十年了。”
话外音又问，“就剩几间空房子，还有什么可看的。”
大爷说，“他们欠着我家十多万，不盯着怎么行。”
“这么多年，这厂也没干点别的？”
“能干什么呀，周围的厂都搬走了，领导一年两年不来看一眼。”
画面一转，又是一个山坳，画外音直接说，“这里原来是雕刻厂，后来变成采石厂，石头现在不值钱，这里就废弃了……”
“完了，麒麟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好形象瞬间崩塌，它的上市还能继续下去吗？”皮克惊呼。
老赵眼睛亮得吓人，“难道一切都是益邦在作妖。”
直播间有个叫假一流的人分析得更加透彻，他说益邦是最适合接手麒麟人员转岗的投资公司，仅在海都它就有二十六家控股公司，麒麟七百多富余员工的安置对于别人是难题，对于他们来说却并非做不到。
益邦得到的回报就是海都明年的那两个投资项目，俗称2x。
竟然这么简单么？
三人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困扰他们将近一个月的谜团以这样的方式轻松地解开了。
赫枫走到一边，向自己的哥哥赫泽打听那两个项目是否已经明确给了益邦。
赫泽立刻回复：我们也在议论这件事，听说麒麟找益邦时给出的条件就是协助益邦拿下那两个项目；刘霄汉亲自出面，先找发改委，刘鲲鹏本来就受那两个项目的影响，现在里外不是人，坚决不掺合；还没等刘霄汉再想其它办法，有两名工人突破重重包围到达北京信访办，秘书长陶来旺得到消息，连夜给市委书记打电话让他赶紧处理，话说得非常重，‘还海都一片清明的天空’。
也就是说是市委书记亲自拍板把项目给的益邦。
赫枫难以置信。
赫泽又说：那两个项目牵扯太多，没他说话，还真没人敢做主，连提都不敢提。
赫枫把手机递给皮克。
皮克和老赵头挨头看了好一会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