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枫洗完澡,习惯地坐在桌前,按照医生的叮嘱,打开电脑,盯着G盘,感受着心口的翻江倒海,吐干净,今天才能结束……可是今天他打开电脑,无论如何都坐不住,随手抓件大衣披上,匆匆走出家门。
警察已经撤离,卸下的那段铁栅栏却没重新装上,豁口两边各挂一盏白炽灯,清凌凌的,像敞开的地狱之门。
赫枫将大衣帽子拉起来,遮住还未完全干透的头发。
虽然住在双子座30至35层东侧窗口的人都有可能观察到海天一色小区的情况,蔡良文暗修栈道的小动作,王一发鬼祟的窥视,包括桥洞的买卖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敢轻易冒险,一个生面孔,一辆陌生牌照的轿车进出海天一色必然会引起门卫的关注;这些日子韩义带着人天天在查海天一色来往人员,如果有这样的人和车必然不会逃过他们的盘查;除非有人与他联手。
他有两种怀疑。
第一,此人就是海天一色的业主或者租户,如果是这个人,事发当天,甚至提前两三天他都会刻意隐匿在众人的视线里,可是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他又是怎么出现在现场进行作案呢?电梯有监控,大门有监控,无论是坐电梯还是走步梯,他都逃不过监控的视线……除非他提前离开小区,又以其他方式回到海天一色……
第二,此人是双子座东侧30-35层住户,他通过其他人的车进入地下停车场,在监控盲区下车离开,又以同样的方法乘车离开……
当然还有第三种,那人正常出入,并没刻意回避,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在现场……
无论怎么说海天一色的业主和租户里有一个嫌疑人,这是他一早就定下的基调,现在他更加笃定。
韩义他们把海天一色里的人翻来覆去掂量了无数遍……没有任何发现……
赫枫顺着松江桥往北走,大约走了三四百米,就看到道路西侧的松江救助站,这是杜凡第一次全权负责的项目。
救助站玻璃大门两侧写着,‘这里是你的家,遮风避雨;无路可走的夜,温暖明亮’,极为煽情;借着牌匾上五个红色大字,能清楚看见里面并不宽敞,却实用温馨的小厅;沙发后的木架上整齐地码放着方便面,水,和各种速食,以及被褥,衣物等;门外的茶几上放着电水壶和搪瓷杯……
贴心又朴实,很容易让人放下心房。
一个背着铺盖卷,夜色里依然看得出十分狼狈的男人,在救助站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提起沉重的脚步往西边走。
赫枫悄悄追上去。
救助站后一公里左右是开发区的下沉式地下广场,广场已经完工,还没正式营业,男人在角落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将帐篷撑开,并没急着钻进去,而是重重地坐在铺盖卷上,心事重重。
“前面是救助站,有吃有喝,还暖和。”赫枫站在台阶上,戴着帽兜的头低着,面孔一团模糊。
男人可能听惯了这种话,连头都没抬,“我明早就走,不想惹麻烦。”
“你是上访户吧。”赫枫说,“你怕留下姓名,回头再被遣送回家?”
男人虽然一身狼狈,大衣看着并不是很旧。
赫枫把帽子推到脑后。
“你是记者?”男人问。
赫枫摇摇头。
“我不管你是谁,你知道就行,替我瞒着点,老家信访办的人四处堵我,我想明年开春去一趟北京。”男人闷闷地说,“你别劝我,我豁出命也要讨个说法,自从我走上这条路,就必须得有个结果。”
“我不劝你,人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前边有个桥洞,遮得挺严实的,你可以去那儿躲躲,又暖和又安全。”
“海都我来过三次,你说的地方我知道,一看就知道有主。”男人说。
“什么意思?”
“盗亦有道,流浪汉也有规矩,别人的地盘最好躲开,去年就有个不信邪的老小子,硬是住了一天,就再没见着人。”
“难道还有人敢杀人?”
“杀人倒不至于,反正得不了好。”
赫枫掏了一沓钱放在台阶上,“我知道你不需要施舍,这就当我支持你上访讨说法。”
男人点点头,没有拒绝。
老楼匆匆走过来,笑着说,“你问我就对了,这里我就是看着建成的,上次执法大队抓了几个mYpc的以后一直要求把这里拆了,正在拉扯,还没个定论。”
桥洞南侧用塑料布搭了个密实的空间。
老楼掀开塑料布,“这里以前是环卫老柴弄的,他喜欢收养小动物,狗呀猫的,后来两边楼盘多了,出过一次狗伤人事件,我们就让他挪走了;东西保留下来,也没人拆;想着流浪汉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整个空间宽约三米长约三米,东头有两张旧沙发,沙发上堆着破旧的被褥,角落堆了些杂物。
“这个地方不错,为什么没有流浪者?”赫枫问。
他办过几个案子,知道像这种条件的栖身之地,对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可遇而不可求,一般不会空。
“往北一百米,市民政部开了一家救助站,挺大。”老楼挠挠头。
“救助站会把人送回老家,老流浪汉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一般不愿去救助站。”赫枫说。
“我还真没想这么多,这样,赫队,你给我一天时间,我好好问问。”
西南角有一个宽约五六十厘米高不过一米的铁栅栏门,没有灯很难发现;他推了推,手伸过去摸了摸,“从里面锁着。”
从栅栏门望过去,近处虽然漆黑一片,但远处有黯然的灯光折射进来。
和老楼分手后,赫枫站在公交车站牌下,这里距离桥洞只有一百来米,今晚桥洞格外安静。
趁着一辆施工车慢慢驶过,他从车头前闪到桥身的阴影里,再次悄悄摸进桥洞。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站在铁门前,能看见尽头的停车场道闸。
他撩起衣摆遮住手机灯光,凑近小铁门。
铁门框埋在墙里,与边缘贴合很紧,合页焊在铁框上,门与门框用合页相连,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锁头上面落满厚厚的灰尘,或许是海天一色那扇造假的围栏给他的启示,这标志着久未有人动过的灰尘对于他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关了手机,默默地看着对面道闸上一闪一闪的红灯,心头非常淡定。
门是什么,门是阻隔,也是迎接;如果是阻隔,这扇门显得过于郑重其事;如果是迎接,又为什么没有任何痕迹……
他拉着铁门晃了晃,心头一突……
握住铁门左侧,轻轻一提,只听卡塔一声,门无声地缓缓向左滑去……
他喉头发涩,心里似乎有一扇门正在悄悄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