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映在他脸上,那道从颧骨斜穿至耳根的疤痕清晰可见。李文呼吸一滞,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三年前龟兹城外的画面——风沙漫天,一名匈奴将领断臂突围,军报上写着此人右臂有旧伤,可当时他分明用左手挥刀搏杀。
如今这人,却用右手提灯、写字、滴药。
“呼衍铁?”李文声音不高,却像一把薄刃划破密室的沉闷,“你还活着?”
赤奴几乎是同时绷紧了身子,手已按在腰间短刀柄上,目光死死锁住对方咽喉。他没说话,但整个人如弓在弦,只等一声令下便扑上去。
呼衍铁嘴角微动,扯出一个近乎讥讽的笑。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抚腰侧皮囊边缘。那皮囊颜色发黑,表面布满细小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缓慢蠕动。
李文立刻抬手示意赤奴后退半步。他知道那种皮囊——五毒教中专用于盛放活蛊的“虫胎袋”,一旦打开,三步之内无人能全身而退。
“你若为我效力,”李文往前踏了一步,木剑轻轻点地,发出细微声响,“为何不走正途报讯?偏要藏身毒窟,养蛊控虫?”
空气仿佛凝住了。墙角陶罐里的虫体微微颤动,似感应到了某种指令。
呼衍铁终于开口,嗓音干涩得像砂石摩擦:“你以为我是谁派来的?五毒教欲灭我族血脉,我兄长死于‘千尸蜈’腹中……我在此,只为炼出反制之蛊,覆其根基。”
话落,他猛地掀开黑袍左袖。
空荡荡的袖管垂下,露出齐肩截断的左臂残肢。
李文瞳孔微缩。
记忆与现实瞬间重合。龟兹之战后,军中医官上报:逃将呼衍铁左臂重伤,疑已截除。此后再无踪迹,被列为阵亡名单。可没人知道他还活着,更没人想到他会潜入南疆苗寨,以敌之术还施敌身。
“那你为何不联络玉门关?”李文追问,语气未松,“你是守将,有信鹰传令,有暗道可通。你选择消失,伪装成五毒教徒,操控毒虫袭击边境村落——这些事,是你做的吧?”
呼衍铁冷笑:“联络?信鹰飞不过三日就被毒蛾咬落;暗道早被他们挖穿,埋了尸蛊。我若露面,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他说着,目光扫过桌上那本无名册子,眼神有一瞬的波动。
李文察觉到了。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悲痛,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就像农夫盯着即将成熟的庄稼,猎人看着陷阱里的野兽。
“你在等什么?”李文低声问,“等这批新蛊成熟?等某个时机?”
呼衍铁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慢慢移向李文手中的罗盘,又落在赤奴受伤的手背上。那片皮肤已经开始泛紫,隐隐渗出血珠。
“你中毒了。”他说,“是‘腐心蛾’的汁液,三个时辰内会蔓延至心脏。”
赤奴咬牙:“少废话!你到底是帮谁?李文救你性命,给你官职,你却在这里替敌人养蛊?”
“敌人?”呼衍铁忽然笑了,笑声低哑,“你们以为五毒教是敌人?它不过是被人操纵的一把刀。真正想毁掉西域屯田、切断粮道的,另有其人。”
李文眉头一皱:“谁?”
“我说了,你会信吗?”呼衍铁冷冷看着他,“一个叛逃的匈奴将领,说的话你也听?”
“你说不说,由不得你。”李文手中木剑微抬,指向对方胸口,“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说出真相,要么我把你交给五毒教,看他们怎么处置‘背叛者’。”
话音未落,呼衍铁眼神骤变。
他右脚猛然蹬地,整个人向后疾退,同时挥手甩出三枚漆黑虫卵。那卵壳表面泛着油光,飞行时竟发出细微的嗡鸣,直扑李文与赤奴面门!
李文旋身避让,袖中罗盘轻震,一股气流自脚下升起,将最近一枚虫卵掀偏。赤奴挥刀斩裂第二枚,第三枚却擦过肩头,炸开一团腥绿烟雾。
烟雾迅速扩散,触地即燃,烧出一圈焦痕。
“毒焰!”赤奴怒吼,急忙跃开,左腿却被溅到几点火星,裤脚瞬间碳化,皮肉焦黑。
李文脸色一沉。这是“火鳞蛊”的特征——以毒虫分泌物混合磷粉制成,遇空气自燃,专破护具。
他不再犹豫,木剑横扫,一道青气贴地而出,直逼呼衍铁下盘。后者单手撑桌借力跃起,躲过剑气,顺势将桌角一只陶罐踢向李文。
罐中液体泼洒而出,在空中拉出一条淡红色弧线。
李文认得那种颜色——“血涎蛭”的培养液,沾肤即蚀,连铁器都能腐蚀出孔洞。
他急退两步,背靠药柜,脚跟撞到一处松动的砖块。就在这刹那,罗盘指针剧烈晃动,提示四周气机紊乱。
机关已被触发。
头顶传来轻微咔响,几根细线从梁上垂落,末端挂着数个密封竹筒。竹盖自动滑开,数十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甲虫倾巢而出,振翅声密集如雨。
“噬骨蚋!”赤奴嘶声道,“不能吸气!”
李文立刻屏息,同时抽出腰间布巾捂住口鼻。他眼角余光瞥见呼衍铁站在密室中央,右手已插入皮囊,正缓缓抽出一根骨针,针尖挑着一颗灰白色虫核。
那虫核微微跳动,仿佛仍有生命。
“你想用‘母蛊’引爆整个密室?”李文声音透过布巾传出,带着压抑的冷意,“这里全是毒物,一旦失控,方圆十里都会变成死地。”
呼衍铁盯着他,眼神复杂:“那就看你能不能阻止我。”
说罢,他手腕一抖,骨针刺入自己脖颈动脉。
鲜血顺着针槽流入虫核,那东西顿时膨胀一圈,表面裂开细缝,透出幽蓝光芒。
李文心头一紧。
这是“殉道蛊”的仪式——以自身精血唤醒母体,可在短时间内操控所有子蛊暴走。若是成功,不仅密室内三人难逃,连附近村庄也会遭殃。
他不能再等。
左手迅速探入怀中,取出一块青绿色晶石。那是雪莲精灵凝结的核心,蕴含纯净生机之力。他将晶石按在右臂伤口处,顿时一股暖流涌入经脉。
植物精灵感应到主人意志,悄然苏醒。
密室角落,一株干枯的藤蔓突然抽搐了一下,根须扎进裂缝,迅速生长,缠住一根垂落的细线。
第二根藤蔓破土而出,卷住另一侧竹筒,强行将其拖离轨道。
李文趁机前冲,木剑直取呼衍铁持针的右手。赤奴也强忍剧痛扑上,一刀劈向其膝盖。
呼衍铁冷哼一声,左手猛拍地面。一块活动石板应声翻转,地下弹出三根带刺铜桩,逼得两人不得不回防。
就在这一瞬,他拔出骨针,鲜血喷溅,虫核脱手飞出,撞向墙上的一面铜镜。
镜面碎裂,碎片嵌入虫核,反射出诡异蓝光。
整个密室的毒虫同时躁动,振翅声汇成一片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