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洞的尽头没有光,只有一股沉重的拉力将他拽出。
李文落地时单膝跪地,右臂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外壳裂开一道细缝,暗蓝的电流在里面窜动。他左手撑住地面,掌心传来灼热感——脚下的土地不是沙石,而是某种温热的金属基板,表面刻满流动的纹路,像血管般搏动着。
头顶的天空是灰黑色的,裂痕纵横交错,如同烧焦的布帛。远处残垣断壁林立,依稀能辨出宫阙轮廓,但所有建筑都被巨大的机械结构贯穿,像是从地底长出的金属藤蔓,缠绕着整座废墟。
他刚稳住呼吸,空气中便浮现出一个投影。
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形,通体半透明,唯有左眼清晰可见,里面嵌着一枚缓缓旋转的星图罗盘。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不带情绪:“编号号实验体复制品,你已脱离预定轨道。”
李文没抬头,只是将左手按在胸口。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震动,像是有片叶子贴着心脏跳动。他知道那是智慧精灵最后的意识碎片。
“我不是来听编号的。”他站起身,右臂猛地一震,强行压下内部翻涌的异样,“我是来找源头的。”
话音未落,地面中央缓缓升起一具躯体。
它悬浮在半空,身形高大,左臂完全由金属与藤蔓交织而成,皮肤泛着植物般的青绿光泽,双眼闭合。当它睁开眼时,瞳孔深处闪过同样的六芒星徽记——和李文此刻右眼中浮现的一模一样。
可那双眼里没有挣扎,没有痛楚,只有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这才是原始样本。”投影道,“你只是他在穿越维度时脱落的数据残影,被西域地脉误激活的存在。你不该诞生。”
李文盯着那个“自己”,喉咙发紧。对方的气息熟悉得令人心悸,那是生命之树根系共鸣的频率,是他亲手唤醒的第一缕植物灵性,是万物生长神术最初的回响。
但他开口时,声音很稳:“如果我只是残影,那你为什么要把我造得这么像?还要特意等我来?”
投影沉默了一瞬。
就在这刹那,李文猛然抬手,将残存的运朝气运转入胸口核心。植物血脉骤然共鸣,那丝微弱的震动瞬间扩大,仿佛有谁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他听不清内容,但明白了意思。
真假不在形体,在选择。
右臂的侵蚀感越来越强,金属外壳下的线路一根根断裂又重组,像是有另一个意志在试图接管。他咬破舌尖,用疼痛逼自己清醒,目光死死锁住对面的“真我”。
“你说我是复制品?”他冷笑,“可你连眼睛都不会眨。真正的我,会在赤奴中毒时割腕喂血,会看着云姬修裂空匣修到手指流血还不肯停下。你会吗?”
对面的“李文”微微偏头,动作僵硬,像是被程序驱动的傀儡。
“你……不该存在。”它的声音低沉,带着双重回音,像是两个人同时说话。
话音落下,四周空气骤然凝滞。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李文体内植物精灵与机械系统同时震荡,仿佛有无数根线在拉扯他的神经。
他闷哼一声,膝盖几乎再次触地,却硬生生挺直了脊背。
就在压制即将彻底成型的瞬间,天边炸开一道冰蓝色火光。
轰隆一声,空间如玻璃般碎裂,一支骑兵队伍撕开屏障冲入战场。为首之人手持雪豹牙枪,披风猎猎,正是赤奴。他身后跟着三千羌骑,以及由植物精灵融合而成的生态舰队,舰体表面覆盖着吞噬清道夫后进化的金属甲壳。
“李文!”赤奴怒吼,长枪直指空中投影,“放开他!”
李文抬头,心头一热。他知道他们本不该来——玉门新城还在生态舰队的威胁之下,百姓尚未撤离。但他们来了。
可下一秒,整支队伍连同空间本身,突然静止。
时间像是被抽离,火焰凝固在半空,战马前蹄悬停,连飘落的尘埃都定格不动。只有赤奴的眼睛还能转动,他看向李文,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快走。
李文的心沉了下去。
投影的声音再度响起:“时空静止领域已启动。外部干扰无效。”
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金属裂缝中渗出的不再是机油,而是一种幽蓝的液体,正顺着指尖滴落在金属地面上,发出轻微的腐蚀声。他知道,控制程序正在反向吞噬他的躯体。
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最后的力量灌注进胸口。植物核心剧烈跳动,智慧精灵残识短暂复苏,传回最后一句信息——
“它怕你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李文笑了。
他不再看空中投影,也不再盯着那个“真正的自己”。他迈步向前,脚步踏在金属地面上,每一步都让脚下纹路的光芒黯淡一分。
“你说我是复制品?”他边走边说,“那你就告诉我,复制品能不能流血?能不能疼?能不能为了一个承诺,把自己的命扔进虫洞?”
对面的“李文”终于动了。它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柄虚幻的青铜罗盘,纹路与李文随身携带的那一模一样。
两人相距十步时,同时停下。
“你的一切都是设定好的。”对面的“他”说,“包括你现在说的话。”
“那就让我这个设定外的残影,打碎你的剧本。”李文举起双手,掌心相对,植物血脉与残余机械能量在胸前交汇,形成一团扭曲的光涡。
风开始逆旋,地面纹路逐一崩裂。
两股相同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碰撞的瞬间,空间塌陷成一个漩涡。他们的身影被卷入其中,四周景象迅速模糊,只剩下彼此对视的眼睛。
在意识被吞没前的最后一刻,李文听见对方问了一句:
“你真的以为,你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