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在照片背面晕开,像一条刚被剖开的血管。我盯着那个黑洞——原本该挂着旧表的位置,只剩一片平滑的皮肤,连疤带表,真的不见了。
“李三,别愣着!”白镜一把扯住我,“山本没死,镜像还在运行,你得把心脏夺回来!”
“夺?怎么夺?”我声音发干,手指颤抖地摸向胸口——皮肤完好,心跳却空落落的,像被掏走电池的闹钟,只剩外壳还在走针。
小德张躺在雪地里,断腿伤口冻成紫黑色,仍咬牙咧嘴:“咱家……听说镜像能把实物拖进‘影界’……得用同样的‘影’办法……抢回来。”
影界?我头一次听这个词,但瞬间明白:山本最后那台铜镜,就是把我的“心脏影像”拖进了倒影世界。如果不追进去,四分四十秒后,我会变成一具没有心跳的活标本。
白镜从山本留下的破背包里翻出一面掌心小镜——只有杯口大,边缘焦黑,是“摄魂机”的残片。她咬破指尖,把血涂在镜框,嘴里快速念出一串古怪音节。
镜面“滋”地泛起涟漪,像被石子击中的水面,中心浮现一个漆黑漩涡。
“入口只能维持五分钟,”她抬眼看我,“进去后,你会看到所有被镜像夺走的‘实物’——包括心脏。但记住——”
她声音发颤:“影界里,每走一步,都会失去一段关于自己的记忆。你若忘了自己是谁,就永远回不来了。”
我望向远处冰河,山本消失的水雾还未散尽,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00:04:30。
“替我照顾老头。”我把小德张塞给她,转身踏入镜面。旋涡瞬间吞没我的身影,黑暗如墨。
下坠的感觉像被抽掉底片的胶片机,无数画面在周身倒转——师父在冰河下吐气泡、泪痣李三被火吞没、空白脸贴在我皮肤上……所有色彩迅速褪去,只剩黑白。
“扑通!”我跌在一条无尽的走廊,地面是透明玻璃,脚下映着我的倒影——却没了心脏,胸口黑洞正往外冒黑烟。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门,门牌写着被镜像夺走的“实物”编号:005-嗅觉、012-痛觉、018-味觉……尽头那扇,赫然写着:001-心跳。
我抬脚往尽头跑,鞋底踏在玻璃上,“咔哒咔哒”像踩胶片。每走一步,脑海便空了一块——
第一扇门前,我忘了自己最爱抽的烟牌; 第二扇门前,我忘了第一次偷窃是为谁; 第三扇门前,我忘了师父的名字……
记忆像被抽丝的茧,越跑越薄,我却不敢停——00:03:45。
终于,我冲到尽头门前,门牌“001-心跳”正随着秒针闪烁。我抬手推门,指尖碰到把手的瞬间,一段记忆被猛地抽走——
我忘了自己的名字。
门开了,里面是一间圆形暗室,穹顶吊着一台巨型铜镜,镜面映出我缺失心脏的身影。镜前,摆着一张手术台,台上躺着“我”——胸口剖开,心脏被摘除,黑洞正往外冒黑烟。
手术台旁,山本久治背对我,正把一颗鲜红心脏放进玻璃容器,容器里注满蓝色显影液,心脏仍在跳动——我的跳动。
听见脚步声,山本回头,右眼血洞已结痂,却仍在笑:“原件,欢迎参加——最终成像。”
我怒吼扑上,抡起拳头砸向他面门。山本侧身闪避,速度竟比我快半拍,仿佛提前知道我的动作。他反手一拳轰在我胸口黑洞,我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在这里,我是导演。”他抬脚把我踩在地上,玻璃容器举到我眼前,“看,你的心脏多美,只需四分钟,它会变成‘影心’,永远为帝国服务。”
容器内,心脏在蓝液里抽搐,每一次跳动,都有一条黑线顺着血管蔓延——那是镜像毒素,一旦完全染黑,心脏将脱离我本体,成为任意复制的“能源核心”。
我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动作越来越慢——记忆缺失导致反应迟钝。山本冷笑,从怀里掏出一把“燕子尾”短刺,刀尖对准我右眼:“只要挖下这只眼,母带就圆满了。”
刀尖逼近,我眼前却闪过无数碎片——师父的表、白镜的虎牙、小德张的烟袋……所有被遗忘的片段,在生死边缘重新闪烁。
我怒吼一声,用额头猛撞山本鼻梁,血花四溅,他脚下一松,我趁机翻滚,抄起手术盘里的手术刀,反手刺向他手腕——
“噗!”血箭喷射,玻璃容器脱手,我飞身接住,抱在怀里。心脏在蓝液里疯狂跳动,黑线蔓延到一半,时间显示——00:02:30。
山本怒吼,拔枪射击,子弹穿过我肩膀,我却顾不上疼,抱着容器冲向暗室尽头——那里,有一扇透出白光的出口,像洗印房的观片灯。
每跑一步,更多记忆被抽走:我忘了故乡、忘了燕子门的轻功口诀、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叫李三……
终于,我冲到出口前,白光刺目,我却不敢迈进去——因为我忘了,自己是谁。
身后,山本追来,血手举起枪,对准我后脑:“忘了名字的贼,不配活着。”
扳机扣动的瞬间,我胸口旧表位置——那片平滑皮肤,忽然浮现一道旧疤,像被火烙的蚕,扭动着吐出最后一段记忆——
“燕子不回巢,李三不回头的——李三!”
我怒吼出自己的名字,纵身跃入白光。
“扑通!”我跌出镜面,重重摔在雪地上,怀里死死抱着玻璃容器。阳光刺目,冰河反光,真实世界的色彩重新灌入瞳孔。
白镜扑过来,用手捂住容器,鲜血滴在蓝液里,瞬间溶开,像钥匙插进锁孔——
“滋啦”一声,蓝液褪去黑色,心脏恢复鲜红,猛地一跳——
“咚!”
我胸腔里同时响起回应,仿佛被重锤击中,一口鲜血喷出,却带着久违的温度——心跳,回来了!
00:00:00——秒针归零,却不再跳动,旧表镜面“啪”地碎裂,铜制表芯滚落雪地,像一只闭上的眼睛。
我瘫坐雪地,大口喘气,脸上却露出笑——活过来了。
山本呢?我回头望向冰河,河面浮冰遍布,却不见他人影。只有那张湿照片,被浪推到脚边,照片里,山本站在铜镜前,对我竖起中指,背面写着:
“04:40,我取走了别的东西。”
我低头看向自己——旧疤还在,心跳有力,可左手五指,却少了一根小指,横截面光滑如镜,没有血,没有痛,仿佛天生就少那一根。
白镜脸色煞白:“他没能拿走心脏,就带走了你的‘影子小指’……那是进入‘影界’的钥匙。”
我咬牙,把断指处紧紧攥住,血终于渗出,一滴滴落在雪地,却不再鲜红,而是——
胶片的黑色。
风掠过冰河,带来山本遥远的笑声,像收音机调频的杂音:
“燕子李三,”“影子已完整,”“下次见面,”“还你手指,”“换你整张脸。”
笑声散去,河面浮冰重新合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望着雪地上的黑雪,忽然意识到——从踏入影界那一刻起,我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胶片里。而山本,带着我的“影子小指”,和能开启“影界”的钥匙,消失在天亮之前。
白镜弯腰,捡起那根黑色“小指”,它在阳光下慢慢变硬,最终化作一截小巧的——铜制胶片轴。她把轴举到我眼前,声音发颤:
“李三,”“这不是你的手指,”“这是母带的——“引子。”“山本没逃,”“他把你,“卷进胶片里了。”
我抬头,朝阳照在冰河,河面映出我的倒影——脸上,那道旧疤正在一点点变淡,而空白,正从疤痕边缘,悄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