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了点亮,晨雾还缠在苏家老宅的飞檐翘角间,厨房里已飘出第一缕烟火气。
灶火微红,映着苏倾月素净的脸。
她挽起雪白婚纱的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正低头将腌制半月的腊肉切成薄片。
刀锋沉稳,落案无声,每一片厚薄如一,油光微微泛出琥珀色。
旁边锅里的野笋炖蛋已经咕嘟冒泡,香气混着山林雨露的气息,悄然弥漫整座庭院。
阿阮站在门边,手里攥着一方旧布巾,眼眶早红了。
她看着那盘腊味合蒸被端上桌时焦了一角的模样,心猛地一抽——夫人当年最爱这道菜,可总掌握不好火候,每次烧糊都笑着说是“有锅气”,实则偷偷懊恼了半辈子。
眼前这位小姐,明明穿的是价值百万的定制婚纱,却蹲在灶前试了三次火候,只为还原那一口“不完美”的味道。
“您……和夫人真像。”阿阮声音发颤,“不只是眉眼,是那种……非得把一件事做到心里踏实才肯罢休的劲儿。”
苏倾月回头一笑,眼角弯成月牙:“这次我练了十八年,不怕糊。”
话音落下,餐厅大门缓缓开启。
苏父苏母并肩而立,神情复杂。
五个儿子紧随其后,个个西装笔挺,目光却不敢直视主位上的妹妹。
他们曾用尽手段追查她的下落,也曾彻夜痛哭自责,可当真正面对她时,竟连一句“欢迎回家”都说不出口。
餐桌上静得能听见筷子轻碰瓷碟的声音。
大哥夹了一筷藠头炒肉,想笑,却僵在脸上;二哥举起酒杯又放下,终究没敢开口敬;唯有五哥苏景行,一身警服未换,眸光如刃,直直看向苏倾月:“姐,我们都知道对不起你。”
满室寂然。
苏倾月停下筷子,抬眼一一扫过他们的脸——那些愧疚、回避、小心翼翼的眼神,像一根根细针扎在空气里。
她没有动怒,也没有冷笑,只是轻轻放下银箸,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每一寸沉默。
“我不需要道歉。”她说,“我需要你们记住——我不是来讨债的,我是回来吃饭的。以后每顿饭,我都想坐在这里。”
一句话,如暖流破冰。
母亲忽然掩面低泣,父亲喉结滚动,默默将一块炖得软烂的蛋羹拨进她碗中。
大哥终于开口讲起童年趣事,说三弟小时候偷喝茅台结果睡倒在玫瑰花丛里,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笑声起初拘谨,渐渐放开,到最后竟有些哽咽着笑出了泪。
就在这久违的温情流淌之际,管家神色慌张地推门而入,低声在五哥耳边说了几句。
五哥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康复中心起火了!”他语速极快,“监控显示一名黑袍老妇走进地下配电房,引燃装置自焚……火势已被控制,但现场发现异常。”
众人皆惊。
苏倾月却依旧坐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仿佛早有预料。
“地下室呢?”她问,语气平静得不像在听噩耗。
“暗格完好。”五哥沉声道,“我们在最底层发现了冷冻舱阵列——三十一具,全部处于激活状态。胚胎样本、基因图谱,完整保存。标签写着……‘备用继承人序列’。”
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像铁:“最新更新日期,三个月前。”
餐厅瞬间死寂。
连窗外鸟鸣都仿佛消失。
父母震惊到失语,兄长们纷纷握紧拳头。
这哪是什么疗养中心?
分明是一座藏在光明背后的基因工厂,一场跨越数十年的阴谋温床!
可苏倾月只是缓缓站起身,婚纱裙摆在晨光中曳出一道雪线。
她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城市轮廓在朝霞中浮现,眼神深不见底。
片刻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加密号码。
“调星燧机构A级运输队,带恒温防护舱,前往康复中心接收全部生物样本。”她的声音冷静如初雪覆地,“全程直播备案,物理隔离三级防护,任何人不得接触核心数据。”
电话那头迟疑:“是否先交由警方封存?”
“不。”她眸光一凛,“这些不是证物。”
她停顿一秒,唇角扬起一抹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
“它们是证据链的最后一环。”
挂断电话,她转身望向全家,目光落在父亲脸上:“爸,妈,哥哥们——从今天起,咱们家的饭桌不会少一个人。也不会再有人,躲在黑暗里决定谁该出生、谁该死去。”
风穿堂而过,吹动她未卸的婚纱。
阳光正好洒在餐桌中央那盘腊味合蒸上,焦黑的一角,在晨光中泛着倔强的金边。
晨光尚未褪去,苏家老宅的庭院已迎来第一批媒体车队。
长枪短炮对准那扇缓缓开启的朱漆大门,镜头里,苏倾月一身素白西装套裙,发丝挽起,颈间只戴一枚极简银饰——那是她亲手设计、从未示人的“Luna”系列首件作品,象征月缺重圆。
她站在星燧机构新闻发布会的讲台前,身后是全息投影展开的巨大时间轴:从十八年前医院调包案发,到如今康复中心地下冷冻舱阵列被发现。
空气凝滞,全球直播信号同步传向一百三十七个国家。
“各位。”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你们看到的这些胚胎样本,不是财产,不是备胎,更不是什么‘继承工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惊疑不定的脸庞。
“它们是一个家族用数十年时间,在光明之下建造的黑暗祭坛。”
全场哗然。
记者的话筒几乎要戳到她唇边:“苏小姐,您是否指控您的亲生父母参与其中?”
她摇头,眼底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母亲失踪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一位乡下卫生所的老医生。而那个被所有人判定活不过冬天的小女孩——‘小舟’,是我师父救回来的第十九个病人。”
她抬手,大屏切换画面:一张模糊的手绘卡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q医生谢谢你,我要回家了”。
“真正的罪恶,从来不是血缘错位,而是把生命当作可替换的零件。”她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决定——所有样本将永久封存于星燧伦理库,由国际医学监督委员会实时监控。任何人、任何组织,未经三分之二成员国联署,不得启封。”
寂静如潮水般涌来。
三秒后,掌声自角落响起。
是一位白发苍苍的日内瓦医学伦理主席,他站起身,郑重鞠躬:“这是人类基因研究史上,第一次有财阀主动放弃‘备用继承人’控制权。苏小姐,你为资本划下了人性的底线。”
闪光灯疯狂闪烁。
就在此时,人群后方走出一道身影。
黑袍立领大衣,步履沉稳如刃破冰。
傅司寒穿过镜头洪流,走到她身侧,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将她微凉的指尖握入掌心。
那一握,久久未放。
镁光灯炸裂成海。
没人注意到,苏倾月垂眸的一瞬,睫毛轻颤——她想起昨夜书房灯下,那份藏在冷冻舱底座夹层中的纸质档案袋。
牛皮纸泛黄,边缘磨损,像被人反复摩挲过无数遍。
打开时,仅一张便签:
“妈妈,他们说我是坏孩子,因为我生病了。
q医生说我能好,她说你是好人。
——小舟
日期:2005年4月17日”
正是母亲最后一次公开露面的前七天。
她指尖发抖,翻遍星燧数据库,终于匹配出当年病例:罕见线粒体基因缺陷,全国仅三例登记,治疗成功率0%。
而那位“q医生”,竟是尚未成名的自己——在师父指导下主刀完成非侵入式干细胞导入术,全程录像加密上传至暗网医疗论坛,代号“鬼手回春”。
原来早在她不知情时,命运早已悄悄织线。
母亲寻女未果,却顺着这条匿名医案逆向追踪,一路查到乡下小镇。
而在被捕前夜,她仍托人寄出一封未署名信,附着一张小女孩康复后的笑脸照片。
“娘……”她将便签贴在卧室镜上,与今日新闻截图并列,“你找的女儿,一直在救人。”
窗外,城市灯火渐次亮起。
而在苏家密档室深处,一份新扫描文件正静静躺在加密柜最底层——《家族治理章程修订草案》,扉页标注:“首届代表大会召开倒计时30天”。
会议通知尚未发出,但名单上,已有一个人的名字被红笔圈出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