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裂长空。
苏倾月背负着昏迷的李秀兰,在废弃锅炉房中蜷缩在锈蚀的铁炉后方,喘息粗重。
她的发丝被冷汗浸透,贴在额角,指尖因寒冷和紧张不断颤抖。
加密终端屏幕终于亮起微光,一行字缓缓浮现——“正在同步至全国节点”。
可就在这瞬间,信号再度剧烈波动,画面骤然卡顿。
“不——”她咬紧牙关,唇瓣一热,鲜血渗出。
她毫不犹豫将母亲遗留的录音芯片狠狠插入终端侧边接口,尖锐金属刺入掌心,血珠顺着线路流淌,与生物电流交汇。
这是最后的手段。
“心墟”系统虽能读取情绪波频,但若想突破军用级信号封锁,唯有以直系血脉为引,激活隐藏在基因序列中的原始共振频率——那是林清漪留给女儿的终极密钥。
屏幕闪烁数秒,终于稳定下来,进度条开始缓慢推进:12%……23%……
窗外,探照灯如巨兽之眼扫过积雪覆盖的地面,脚步声密集逼近,枪械拉栓声清晰可闻。
有人低喝:“目标确认在锅炉区,封锁出口!”
苏倾月迅速熄灭屏幕,将终端藏入怀中,一手环住李秀兰瘦弱的身体,低声呢喃:“您记得的,都会被听见。”
老人没有回应,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极寒之中。
但她枯瘦的手指仍紧紧攥着那张焦黑残破的《销毁执行表》,像是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执念在守护真相。
百公里外,傅氏集团地下指挥中心。
大屏幕上,无人机传回的画面正不断跳动,映出苏倾月藏身的位置红点忽明忽暗。
傅司寒立于中央,一身玄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刃,眉宇间却凝着前所未有的阴沉。
“信号中断三次,干扰源来自基地内部深层屏蔽塔。”技术员声音发紧,“我们无法建立稳定连接,特勤队抵达至少还需四分钟。”
四分钟。
在这暴风雪肆虐、追兵环伺的绝境里,足以致命。
傅司寒眸光骤冷,猛然抬手,声如冰渊:“突破非致命红线,启用Emp-7型电磁脉冲装置,瘫痪全区域监控与电子锁控系统。”
“傅总!”特勤队长震惊抬头,“这属于军用级别装备,一旦使用,等于向外界宣告我们掌握国家禁制技术——后果不可控!”
“我再问一遍。”他缓缓转头,目光如刀锋般钉在对方脸上,“她若死在里面,你告诉我,什么后果更不可控?”
空气凝滞。
下一秒,指令下达。
一道无形强波自高空隐形无人机释放,如雷霆横扫整片基地。
刹那间,所有监控屏幕雪花炸裂,红外感应失灵,防爆门电子锁“咔嗒”齐开。
撤离通道,打开三十秒。
这一刻,傅司寒盯着那个微弱跳动的红点,第一次松开了常年扣在袖口的左手——那只手,曾宣誓永不为任何人打破规则。
而千里之外的数据深海中,林院士正反复比对那段从地下囚室录下的摇篮曲音频。
音轨波形稳定,频率奇特,竟与古籍记载的《天音阵》副调完全吻合。
更令人骇然的是,三位母亲哼唱时的脑波共振值呈现出罕见的一致性,仿佛某种被封印多年的仪式正在苏醒。
“这不是精神错乱的产物……”他猛地翻开尘封的实验日志,手指颤抖地停在一页记录上,“‘静默素’,代号S-09,作用机制:通过抑制母体边缘系统的活跃度,阻断母婴情绪传导,防止高敏感基因觉醒……但副作用是,受试者会对特定声波频率产生潜意识记忆固化。”
他瞳孔骤缩。
“她们现在能唱出来,说明有外力打破了药物封锁——是‘心墟’!苏倾月的情绪共振,唤醒了被压抑二十年的记忆通路!”
这意味着——这些母亲不是疯子,她们是活着的证人库,是埋藏在时间深处的活体密码。
只要歌声不停,真相就不会湮灭。
锅炉房内,苏倾月感受到脚下地面轻微震颤——那是电磁脉冲生效的征兆。
她立刻起身,扶稳李秀兰,借着Emp造成的三秒盲区冲向后窗。
风雪扑面,枪声紧随其后。
她翻越断墙,踩着厚厚的积雪奔向预定接应点。
远处,黑色越野车队已突破风雪轮廓显现,车灯刺破黑暗,如同归途的星火。
就在她即将抵达安全区时——
怀中老人突然剧烈一颤。
苏倾月脚步一顿,低头看去。
李秀兰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浑浊的眼底竟泛着清醒到令人心悸的光芒。
她拼尽全力抬起手,死死攥住苏倾月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嵌进皮肉。
“别……回苏家……”她声音破碎,却字字如钉,“张妈……不是唯一的眼线……还有……白瓷……”
话音未落,老人头一歪,再度陷入昏迷。
苏倾月站在风雪中,心脏猛沉。
白瓷?
她瞳孔微缩,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苏家老宅厨房里那个永远低着头、从不说话的女佣,还有每次她提起童年往事时,对方那细微到几不可察的停顿……
风雪呼啸,掩盖了一切痕迹。
但她知道——有些刀,早已埋在最柔软的地方。
风雪未歇,枪声还在耳边回荡。
苏倾月将李秀兰轻轻放入雪坑,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她残存的呼吸。
她脱下自己的羽绒外套,仔细盖在老人身上,指尖拂过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冰冷、苍白,却仍凝固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执念。
“别回苏家……”
那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戳进她的脑海。
张妈不是唯一的眼线。
还有“白瓷”。
他们会在你最信任的地方点火。
话音落下的刹那,远处传来轰然巨响,火光撕裂风雪,映红半边天幕——接应车队遭遇伏击,三辆黑色越野瞬间化作燃烧的残骸,浓烟翻滚,警报凄厉。
爆炸的冲击波震得积雪簌簌滑落屋檐,连大地都在颤抖。
苏倾月瞳孔骤缩。
这不是普通的追捕。这是围杀。
对方不仅掌握了她们的撤离路线,更精准预判了傅司寒的救援手段——Emp-7的启用本该是绝密,可敌人却早有防备,在外围布下了热感应雷阵与远程锁定导弹。
是谁泄露了行踪?
她猛地低头看向终端,屏幕因刚才剧烈颠簸出现裂痕,可就在这碎裂的光影中,一行行名字竟开始自行高亮:沈鹤年、程砚舟、陆昭宁……
那是《销毁执行表》上签署人的真实姓名。
而此刻,每一个名字被点亮的瞬间,都伴随着一阵低频震动,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回应。
血丝混着泪水滑落唇角,滴在屏幕上。
那一瞬,她没有擦拭。
因为她忽然明白——这不只是巧合。
“心墟”系统从不单向读取情绪,它在共鸣。
李秀兰临终前的不甘、那些母亲二十年压抑的嘶吼、所有被抹去的生命痕迹……此刻正通过她的眼泪、她的痛、她不肯退让的意志,被重新唤醒。
她闭眼,任由那股汹涌的情绪冲刷神经。
再睁眼时,眸底已无悲戚,只剩寒刃般的决意。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铜铃——那是师父留给她的唯一信物,通体赤铜,纹路如星轨缠绕。
三声轻响。
叮——
风雪骤然静了一瞬。
下一秒,微型投影自铃心升腾而起,星云流转,在空中勾勒出一条全新的路径。
原本指向安全屋的坐标被彻底覆盖,新的终点赫然浮现:京都艺术委员会大楼地下档案库。
那里,藏着“Y类实验”的原始基因图谱与伦理审批密档。
也是当年,林清漪以艺术家身份潜伏的最后一站。
苏倾月起身,最后看了眼雪坑中的老人。
“我不会让您白送命。”
她转身踏入风雪,步伐坚定,不再回头。
午夜,城市边缘一处废弃加油站。
她换乘一辆民用冷链货车,车牌伪造,车身喷涂着“生鲜速运”字样。
驾驶座上,她缓缓抬头,望向后视镜。
远处基地楼顶,一道瘦小的身影静静伫立。
李秀兰不知何时又被拖上了天台,手中竟举着一面褪色的红旗。
风雪狂舞,火焰自旗角燃起,迅速吞噬布面,灰烬如蝶纷飞。
那是一场无人见证的告别,也是一次沉默的宣战。
苏倾月闭上眼。
一滴泪滑落,砸在终端上。
屏幕猛然一颤,《销毁执行表》最后一行名字缓缓浮现,墨黑如渊——
“白瓷”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苏府老宅。
厨房深处,昏黄灯光下,张妈佝偻着背,一遍又一遍擦拭着那口老旧铜锅。
灶火早已熄灭多年,可她依旧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没想害你……钟停了就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