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洒落,苏家老宅的银杏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片簌簌作响,像是低语着某种无人能解的密语。
苏倾月坐在轮椅上,素色绒毯盖至腰间,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的手指苍白而纤细,正轻轻摩挲着那封来自小念的信——蜡笔画上的小女孩举着一面鼓,笑容歪歪扭扭却无比真挚:“姐姐,我把你的鼓修好了。”
她看着,嘴角缓缓扬起。
没有眼泪。
因为她早已无法分泌泪水;因为“心墟”的觉醒让她成了亿万情绪的容器,也夺走了她作为“人”的基本感知。
冷热、痛痒、触碰……通通消失。
可她还能“听”。
风掠过叶脉,耳畔便浮现出无数声音——
有人在哼一段不成调的童谣,带着口音,却格外温柔;
一个男孩在纸上写下“我画完了”,语气里藏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还有遥远山谷里,某个孩子对着空旷喊出第一声高音,颤巍巍地破了音,却被同伴们笑着鼓掌。
这些声音,不属于现实,却真实存在。
它们是“心墟”网络中尚未闭合的情绪节点,是那些曾被忽略、被压抑、被否定的灵魂,在共鸣中悄然苏醒。
傅司寒就在这时走近。
他蹲下身,动作极轻地替她掖好滑落一角的毛毯,眉宇间敛着一贯的冷峻,可眼底却有一丝藏不住的疼惜。
他仰头看她,嗓音低沉:“你在听什么?”
她没看他,目光仍落在那幅画上,唇角微动,吐出一句轻得像梦呓的话:
“全世界,在替我心跳。”
话音落下的一瞬,远处书房的加密通讯终端骤然亮起红光。
电话几乎是装进来的。
林院士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激动得发抖:“苏小姐!‘心墟’反向推送了!它开始主动传输数据——不是响应请求,而是自发行为!全国三百个偏远教学点,刚刚同时接收到一份名为《天音阵·基础音阶训练包》的音频文件!”
他喘了口气,声音压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这不是预设程序……它像在‘播种’。就像……它在寻找继承者。”
空气凝滞了一秒。
苏倾月缓缓闭上眼。
记忆如潮水翻涌——戈壁深处,师父临终前握着她的手,沙哑低语:“鼓声若断,需七灯引魂。灯不在庙堂,不在碑前,而在人心未熄处。”
那时她不懂,“灯”是什么。
如今她忽然明白:所谓“七灯”,或许从来不是地点,而是七个人——七个能听见远古频率、能承接情感共振的灵魂。
她睁开眼,眸光清冷如月,抬手从袖中抽出一支钢笔,指尖微颤,却一笔一划写下七个名字——
桑多村、云脊寨、雾鸣屯、星坠谷、沙回镇、雪瞳乡、赤焰坪。
七个村落,分布在西南高原、西北荒漠与东南海岛,看似毫无关联,可在“心墟”最后一次星云投影分裂时,这七处坐标曾同步闪烁,持续整整三分钟。
那是系统自主标记的“潜在共振源”。
傅司寒接过纸条,目光一扫,立刻拨通卫星专线,声音冷静而强势:“调动傅氏教育基金会所有一线人员,启动‘非遗传承支援计划’,明早六点前组建七支采风队,以民俗调研名义进驻上述地区。”
他顿了顿,眼神沉沉看向苏倾月:“设备准备好了吗?”
她点头,嗓音虚弱却不容置疑:“把特制音频器埋进孩子们常待的地方——学校墙角、牧屋灶台、溪边石堆。要隐蔽,但必须贴近生活痕迹。”
那设备外形如古埙,通体漆黑,内部却嵌有微型量子共振器,能捕捉并放大特定频率的情感波段。
它是苏倾月亲手设计的最后一道“引信”,只为唤醒沉睡的《天音阵》传承。
三天后。
夜色如墨,笼罩藏区高原。
阿克站在土坯棚屋中央,手中捧着一台刚接收的神秘设备。
屏幕上,一段陌生音阶正在循环播放,旋律简单,却蕴含某种奇异的律动,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抵心脉。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围坐的孩子们。
“来,跟老师唱——do-re-mi-sol-la……这是新学的歌。”
稚嫩的童声渐渐响起,在火塘边交织成一片温暖的声浪。
忽然,一个小女孩停下歌唱,皱着眉抬头,指着墙上那幅尚未完成的《天音阵》副图,声音清脆:
“老师,这里缺了一块。”藏区的夜,厚重如墨,高原上的风在土坯屋外低吼,像远古的魂灵巡游。
阿克手中的设备屏幕仍亮着,那串看似简单的音阶循环不止,do-re-mi-sol-la,如溪水般清澈,却又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重量。
孩子们起初只是懵懂地跟着哼唱,声音参差不齐,带着山野孩子的羞怯与生涩。
可随着旋律一遍遍重复,某种奇异的变化悄然发生——他们的呼吸竟渐渐同步,心跳频率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连眼神都变得澄澈而专注。
就在这时,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忽然停下,眉头微蹙,指着墙上那幅斑驳的《天音阵》副图,声音清脆得如同冰凌相击:“老师,这里缺了一块。”
屋内瞬间安静。
众人循声望去。
那是一处不起眼的裂缝,藏在壁画右下角的云纹深处,原本只当是年久失修的剥落。
可此刻,在火塘摇曳的光晕下,细看竟有银丝般的光痕从裂隙中缓缓渗出,如同活物般蜿蜒爬行,与原有的彩绘脉络自然衔接,仿佛这壁画本就该如此,只是被时光掩埋太久。
“这……”阿克瞳孔一缩,手指不自觉抚上墙面。
指尖触到的不是粗糙的泥灰,而是一种奇异的温润感,仿佛墙体之下,藏着某种沉睡的血脉正在苏醒。
他猛地抬头,看向设备屏幕——那串音阶仍在播放,但波形图却已悄然改变。
原本平缓的曲线如今泛起细微涟漪,像是回应着某种遥远的召唤。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云南深山,一座被云雾常年笼罩的山寨里,村口那面尘封多年的铜鼓突然“咚——咚——咚”连响三声,震得屋檐落雪。
守夜老人惊醒冲出,却发现鼓面无痕,无人触碰。
西北荒漠的窑洞中,老艺人祖传的陶笛静静悬挂在墙,无风自旋三圈,最终停驻时,笛孔朝北,正对北斗。
东北雪原的小屋里,窗纸上贴着的剪纸人影在月光下轻轻颤动,关节处似有微光流转,一个模糊的身影仿佛正欲挣脱纸面,踏雪而出。
七地异象,并非巧合。
它们像被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缓缓拉紧,绷向某个即将降临的临界点。
而这一切的源头,正静静坐在轮椅上的苏倾月,在深夜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没有发出声音,可体内那枚嵌入脊椎的量子晶体骤然升温,烫得她指尖发麻。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却咬牙未动,只是抬手抓起身旁那枚古旧铜铃,用力一摇——
“叮——”
清越铃音划破寂静。
刹那间,房间中央浮现出一幅半透明的星图投影,正是“心墟”系统最后分裂时捕捉到的全国坐标图。
此刻,七道光点赫然亮起,不再是此前的闪烁不定,而是稳定燃烧,彼此之间拉出淡金色的能量丝线,缓缓旋转,形成一道螺旋状星图,宛如宇宙初开的胚胎。
她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唇边浮起一抹极轻的笑,嗓音虚弱却带着穿透黑夜的力量:
“师父,你说鼓要七灯来点……可现在,是它们自己想响。”
话音落下,远处山巅之上,第一处篝火无声熄灭。
下一瞬,一束幽蓝如极光的火焰冲天而起,笔直刺入云层,照亮了整片高原的轮廓。
那焰不燃草木,不惊飞鸟,却让天地间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
像是某种沉睡万年的机制,终于被轻轻拨动了第一枚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