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刀割,雪似砂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苏倾月背着傅司寒翻越冰脊,脚下的积雪深可没膝,每一次抬腿都耗尽力气。
她全身早已冻得麻木,唯有胸口那枚心渊徽章仍在搏动,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将微弱却坚定的暖流输送到两人血脉之中。
傅司寒伏在她背上,呼吸断续而滚烫,高烧仍未退去。
他的意识仿佛在深渊边缘游走,忽然间,他眼皮轻颤,竟缓缓睁开了眼。
那一瞬,他的目光浑浊却锐利,像是穿透了层层风雪,直抵某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账本……”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在佛眼岩下……记载了‘金缕阁’用‘美育扶贫’基金……收购非遗版权……再以集团名义申请国际专利。”
苏倾月脚步一顿,心跳骤然加速。
“原作者……反成侵权者。”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指尖微微抽搐,随即头一偏,再度陷入昏迷。
话音落下的刹那,天地仿佛静了一息。
苏倾月站在风雪中,背影挺得笔直,可眼底已燃起滔天怒焰。
不是扶贫?是掠夺!
披着慈善外衣,打着文化振兴旗号,实则将千百年来口传心授的民族技艺尽数收编、标准化、资本化——把活生生的文化变成流水线上的商品,再反过来指控传承人“侵权”?
好一个合法洗劫!
她咬紧牙关,喉间泛起血腥味,却一声不吭。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只是那个温婉顺从的“真千金”,也不能只靠马甲一个个揭开去打脸虐渣。
这一战,她要掀桌子。
她继续前行,步伐更稳,眼神更冷。
终于,在破晓第三道光洒落雪原时,她望见了传说中的佛眼岩——一块巨大天然石壁,形如苍穹之目,静默千年,俯瞰众生。
她依循傅司寒模糊的指引,在岩壁背面摸索良久,终于在一道被冰雪封死的裂缝中触到金属的冰冷。
撬开。
一只锈迹斑斑的防水铁盒静静躺在其中。
打开瞬间,寒风都仿佛凝滞。
三样东西赫然在列:
一本黑色硬皮账本,封面印着暗金色纹路,加密锁已被暴力破坏,内页密密麻麻记录着资金流向、签约名单与专利编号;
一张泛黄地图,标注着全国数十个“文创改造点”,红点遍布西南、西北、东北边陲——全是少数民族聚居地,非遗传承最脆弱之处;
最后一枚徽章,银质,嵌有微型芯片,外形竟与她胸前这枚“心渊”极为相似,唯独纹路扭曲,像是被强行复制后畸变的赝品。
苏倾月瞳孔骤缩。
她终于明白了。
“金缕阁”根本不是在做文化创新。
他们在建立自己的“伪心渊”系统!
用盗取的民族技艺训练AI模型,生成所谓“标准艺术品”,再通过资本与法律双重壁垒,彻底取代真正的传承者。
那些被逼签署“自愿授权书”的老匠人、小画僧、绣娘……他们不是被淘汰,是被系统性抹杀。
而这个芯片,就是控制整个伪系统的钥匙之一。
她冷笑出声,将三样东西尽数收好,贴身藏入怀中。
火焰已在心底点燃,只待燎原。
数小时后,阿克带着她穿过一条隐秘山道,抵达扎西曲登废寺。
寺庙早已荒废,梁柱倾颓,经幡尽毁,唯有地下一处密室尚存。
石门半掩,油灯微光从缝隙中透出,映照出墙上一幅尚未完成的巨幅壁画。
画中,牦牛群踏云而行,星辰如雨坠入牧童掌心,少女赤足立于山巅,手中鼓槌指向苍穹,身后万族图腾腾空而起,汇成银河。
作画之人是个女子,披着褪色褐袍,长发用麻绳随意束起,面容清瘦,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未抬头,笔尖不停,只淡淡道:“你们城市人总喜欢‘创新’,说传统要‘改良’、要‘接轨’。可我们这些守艺人,从来不敢改——我们只敢‘记得’。”
苏倾月怔住。
她凝视着壁画,忽然察觉异样——每一笔线条的起伏、色彩的浓淡、笔触的顿挫,竟都暗合某种韵律。
那是……口传史诗的节奏!
祖辈吟唱的长调,化作了视觉的咒文,只要看懂的人凝神注视,便能在心中激起共鸣——如同心渊徽章的觉醒机制!
这不只是画。
这是能唤醒记忆、激活血脉之力的“视觉传承”!
她终于明白,为何师父临终前说:“真正的艺术,从不需要标准答案。”
就在这时,远处山道传来沉缓的脚步声。
木杖叩地,一声,又一声,穿透风雪,仿佛自远古而来。
阿克神色一肃,低声道:“桑吉活佛到了。”
苏倾月回头望去,只见一位年迈老僧拄杖行来,披着残破袈裟,肩扛一只沉重木箱,箱体斑驳,却隐隐透出矿物独有的光泽。
老人步履蹒跚,却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肩上扛着的不是颜料,而是整个民族未冷的魂。
他停在废寺门前,枯瘦的手轻轻抚过箱盖,声音沙哑如经筒转动:
“红,是朱砂血;蓝,是天空泪;黄,是青稞魂……”
“这一箱,是最后的矿彩。”桑吉活佛枯瘦的手缓缓从木箱上移开,那动作轻得仿佛怕惊醒了沉睡千年的神灵。
风穿过废寺残破的窗棂,吹动他灰白的发丝,也吹得经幡碎布猎猎作响。
“红是朱砂血,蓝是天空泪,黄是青稞魂。”老人低语,声音像是自地底涌出的古河,“他们给的化学漆……画不出眼睛里的光。”
苏倾月双膝一弯,跪在冰冷石地上,没有迟疑,没有矫饰。
她知道这一跪,不是为权贵,不是为礼节,而是为一种即将湮灭的尊严——为那些不会说话却用一生守护一笔一画的老匠人,为那些被资本定义为“落后”却承载着民族记忆的双手。
她双手接过木箱,指尖触到斑驳漆面的瞬间,胸前的心渊徽章忽然剧烈震颤,竟自行脱离衣襟,悬浮半空,泛起幽蓝色微光。
一道全息投影倏然展开,正是墙上那幅未完成的巨幅壁画。
但此刻,它不再只是画面。
投影中,每一笔线条都开始闪烁,色彩流动处自动标注出数据流般的峰值标记:情绪共鸣强度87%、记忆唤醒频率92%、精神共振波段与心渊初阶激活频率完全吻合。
某些图腾区域甚至浮现红色警告框——【禁忌接触,可能引发群体性觉醒】。
苏倾月瞳孔微缩。
这不是艺术。
这是活着的密码,是刻进血脉的文化基因库!
而“金缕阁”所谓的AI标准化创作,根本无法复制这种源自灵魂共振的原始力量——他们生产的只是没有心跳的赝品!
她猛然抬头看向卓玛:“这幅画的名字是什么?”
女子终于放下画笔,侧过脸,眸光如雪原上的星火:“《牧魂图谱》。祖辈传下来的,不是用来卖钱的,是用来‘唤魂’的。”
苏倾月嘴角缓缓扬起,冷而锐利。
她当即取出加密终端,将整幅壁画进行三维光谱扫描,连同心渊徽章捕捉到的情绪数据一并压缩上传至全球最大的去中心化艺术共享平台——ArtVerse。
发布时,她在标题栏敲下七个字:
《这里没有标准,只有信仰》
附言只有一句,却像刀锋划破长夜:
“你说它不合规范?可它比你们所有的奖杯都更接近神。”
点击发送。
系统提示:内容已匿名发布,节点同步中……
她关闭设备,迅速清理所有访问痕迹,甚至连残留的磁场波动都用干扰器抹除。
唯独在墙中央,留下一张A4纸大小的打印截图——那是她从账本里翻拍出的画面:金缕阁最新广告页上,赫然使用了“牧魂图谱”的核心构图,署名却是某位“新锐数字艺术家”,标语写着:“传统新生,由我们重新定义。”
讽刺至极。
她静静看了片刻,转身扶起昏迷的傅司寒,在阿克的帮助下悄然撤离密室。
临行前,风卷起那张打印纸的一角,像一面小小的降旗。
她勾唇一笑,低语如刃:
“这次,轮到你们看不懂规则了。”
雪夜深处,引擎声由远及近,探照灯的光束扫过山壁,映出几道持械黑影。
巡逻队正逼近冰洞入口。
而此时,远在万公里之外的数据中心,ArtVerse的服务器突然爆发出异常流量峰值。
某个沉寂多年的古老协议被意外触发,一段疑似来自藏地密宗手稿的加密信息,正随着《信仰》帖文的每一次转发,悄然扩散至全球艺术圈的核心网络……
风暴,已在无声处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