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城市尚未彻底苏醒,天边泛着灰白的微光,街道上只有零星早起的环卫工和送报员匆匆穿行。
然而在傅氏集团总部顶层,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如铁。
苏倾月站在落地窗前,一身素白长裙衬得身形清瘦,发丝被晨风轻轻拂起。
她手中握着一枚U盘,边缘已被磨得微微发亮——那是昨夜从地窖终端导出的所有证据包,包含直播录像、区块链存证文件、以及杜秘书冒着生命危险提供的原始事故报告。
她的指尖缓缓划过U盘表面,眼神平静,却藏着火山将喷的怒意。
“我们要的不是同情。”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为之一静,“是真相的归位。”
傅司寒坐在主位,黑色高定西装一丝不苟,眉眼冷峻如刀削。
他抬眸看她一眼,随即对身旁的法务总监点头:“按计划执行。文物局、纪委监察口,同步递交材料。媒体渠道全部铺开,标题统一:‘三十年前那场大火,真的是意外吗?’”
“是。”法务团队迅速行动,加密邮件逐一发送,附件中那份被红墨水涂抹签字的事故报告格外刺目——消防通道人为封锁,四十七分钟延误救援,而签字栏上残留的笔画轮廓,依稀可辨一个“陈”字。
这不只是证据,是炸向“影阁”的第一枚雷霆。
与此同时,傅司寒拿起私人专线,拨通两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接通,对方是两位曾执掌文化系统的退休老局长。
他们起初语气敷衍,言辞推诿:“小傅啊,陈年旧案,档案早已封存,调阅程序复杂……”
傅司寒淡淡打断:“傅家三代资助国家级非遗保护项目,累计投入两亿七千万。若贵局无法处理,傅氏基金会将联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下属国际非遗调查委员会,发起独立第三方调查。”
空气骤然凝固。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终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内部流转查阅可以,但仅限原始母带与现场记录,不得复制外传。”
“足够了。”傅司寒挂断电话,目光转向苏倾月,“他们在怕什么,就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国家文物局档案室深处,一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走廊尽头,双手颤抖地抱着一个牛皮纸袋。
他是杜秘书,二十年来默默守护这份禁忌记忆的小人物。
每一次升职机会都被压下,每一次调动申请都被驳回,只因他知道太多。
此刻,他在洗手间隔间里躲了整整十分钟才鼓起勇气走出来。
“苏小姐……”他声音发抖,将纸袋递出时几乎站立不稳,“这是我藏了二十年的东西……他们说看了会丢饭碗,可……可我再也受不了了。”
苏倾月接过纸袋,触感粗糙,封口用火漆封印,一角印着褪色的“绝密”字样。
她没有当场打开,只是轻轻点头:“谢谢你,杜先生。今天你做的选择,会让很多人的名字重新被记住。”
回到临时设立的调查中心,技术团队立刻展开还原工作。
当微缩胶片投入读取仪,屏幕上缓缓浮现一段黑白影像——
镜头晃动,画面嘈杂。
天工阁浓烟滚滚,火舌吞噬屋檐,远处警笛嘶鸣。
但就在救援车辆抵达之际,一队身着黑衣、佩戴暗纹袖标的男子突然出现,强行封锁现场,推搡记者,驱赶围观群众。
镜头惊慌扫过人群,忽然定格在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年轻人身上。
他满脸烟灰,双臂紧紧护着一台残破织机,木质框架焦黑断裂,金线垂落如泪。
他的眼神空洞,却又死死盯着燃烧的大殿,仿佛要把那一幕刻进骨髓。
苏倾月呼吸一滞。
画面中的青年,赫然是年轻时的老吴头。
而更让她心头剧震的是——那台织机上,缠绕的最后一根金线,纹路竟与她胸前缠枝莲徽章上的图案完全一致!
“九转缂丝……没失传。”她喃喃道,“他活下来了,还带走了技艺。”
这不是幸存,是传承。
是那些被抹去的名字中,唯一挣扎着从灰烬里爬出来的一缕火种。
她立刻决定登门。
带上小满,她捧着那支陶笛出发。
这是师父遗留的遗物之一,据说是用天工阁遗址的泥土烧制而成,吹奏时音色独特,近乎无声,却能引发某种奇异共振。
老宅位于镇子最偏僻的巷尾,青砖斑驳,门环锈蚀。
院内寂静无声,连鸟都不曾落脚。
苏倾月站在门前,指尖轻抚门缝,感受到一股极细微的震动——像是有人在屋里来回踱步,又似老旧地板承受着长久压抑的脚步。
她在等。
等一个愿意开口的契机。
小满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陶笛边缘。
风吹过巷口,卷起几片落叶,打在门板上,发出轻微的叩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内毫无动静。
可苏倾月知道,他就在里面。
那个背负着整个时代伤痛的男人,正隔着一道薄木门,与过去的自己对峙。
她没有再敲门,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老吴叔,我知道您听得见。”
“当年没能救下的那些人,他们的名字,我已经找到了。”
“现在,轮到我们把东西还给他们了。”
话音落下,屋内依旧沉默。
但她分明看见,门缝下那一小片阴影,轻轻颤了一下。
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缝隙,仿佛岁月锈蚀的锁芯终于被某根无形的弦拨动。
老吴头佝偻的身影立在昏暗的屋内,逆着光,像一尊风化多年的石像。
他双眼浑浊,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小满手中那支陶笛——那支吹出玉铃共振频率的陶笛。
方才那段旋律轻如游丝,却像一把钥匙,猝然捅开了他尘封三十年的记忆闸门。
“这调子……是我娘临死前哼的。”他声音颤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她说……等谁再能吹响它,就说明天工没断根。”
苏倾月静静站着,没有催促,也没有靠近。
她知道,这一刻不是破防,是救赎。
老人缓缓抬起手,枯瘦的手指探向墙角那把老旧油纸伞。
他拆开伞骨,从夹层中取出一块泛黄的绸布,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婴儿的头颅。
那布帛早已褪色,边缘磨损,可上面绣着的纹路却依旧清晰——蜿蜒如龙,流转似雪,针脚细密到肉眼难辨,正是失传已久的“回雪游龙针”最后一式图谱。
“这是她藏了一辈子的东西。”老吴头哽咽,“大火那夜,她把我推进地窖,只说了句‘别让人抢走它’……我逃出来了,可她们……全没了。”
苏倾月接过绸布,指尖触碰到布面的一瞬,胸前缠枝莲徽章竟微微发烫,一道画面闪电般刺入脑海——
三天前深夜,同一个巷口。
一名戴黑色手套的男人蹲在院墙下拍照,镜头精准对准门楣雕花与地面砖缝。
拍完后,他点燃一只青铜香炉,青烟袅袅升起,火焰舔舐过一处隐秘刻痕,灰烬瞬间碳化,不留痕迹。
她瞳孔骤缩。
有人想毁证!而且早就在布局!
几乎是本能,她立刻拨通傅司寒电话,语速冷静却带着锋利的寒意:“有人在清除天工阁最后的物理标记,目标是记忆锚点。香炉残留物含特殊催化粉剂,专用于加速有机物焚毁——这不是个人行为,是系统性抹除。”
电话那头沉默半秒,随即传来低沉而果断的回应:“已启动‘夜巡者’无人机编队,热成像锁定异常温度源。”
十分钟。
仅仅十分钟,监控画面传回:城南废弃仓库旁,一名男子正焚烧一个金属盒,火光映出他袖口的文化局工作牌编号。
警方迅速包围,可就在抓捕刹那,那人猛地咬破藏于牙间的毒囊,当场倒地昏迷。
手机远程自毁程序自动激活,屏幕闪烁几下,最后一帧定格——
一间幽暗会议室,长桌两侧坐着五人,皆戴着银光冷冽的面具,中央投影显示着“苏倾月行动代号:清烬”字样。
会议纪要标题赫然是:《关于彻底消除民间口述史影响力的执行方案》
苏倾月盯着那张截图,眸底燃起无声烈焰。
他们删档案、封口供、灭痕迹、杀记忆……甚至不惜用命来堵真相的出口。
可他们忘了——
有些东西,从来不在纸上,不在墙上,不在数据库里。
它在风里,在雨里,在一个聋哑少女无意识吹响的笛声里,在千万普通人开始追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热搜词条里。
她缓缓合上手机,转身望向电脑屏幕。
直播平台的评论区正疯狂滚动:
“我爷爷说那年他亲眼看见黑衣人拦消防车!”
“我妈当年是文化馆实习生,说火灾后所有资料都被收走了……”
“@官方账号 请回应!我们要知道真相!”
一字一句,汇成星河。
苏倾月站在窗前,素裙微动,眼神如刃。
“你们删得了记录,封得住嘴……”她低声说着,声音不大,却像刀锋划过冰面,“可闪不掉万人目睹的烛火。”
她抬手轻抚那块泛黄绸布,指尖掠过“回雪游龙针”的最后一针轨迹。
历史不该由胜利者书写。
这一次,该由她来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