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灰白已经褪成淡青，风里那股铁锈味被晨光晒得稀薄了些。林小满站在城外高坡上，左手按在胸口，右手紧攥着古镜。镜面裂痕依旧，但那道渗出的金光还在，像一根细线吊着一口气。
她低头看了眼掌心，伤口结了暗红的痂，可一用力，血又从缝里渗出来。她没包扎，只是把血抹在镜框边缘，铜环贴着镜背嗡鸣了一声，像是回应。
“准备好了吗？”她问。
阿绣站在她左侧，指尖微微发颤，却没退。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目光稳了。周予安飘在右侧，魂体几乎透明，连轮廓都在风里晃，但他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纸灰：“能撑住。”
林小满将古镜举到身前，铜环浮起半寸，悬在镜面上方。她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镜心。金光猛地一跳，顺着铜环的符文爬满整个环身，又倒灌进古镜裂痕。地面开始震，不是地底那种闷响，而是像有人在敲一面巨鼓，一下一下，从脚底传到牙根。
“来了。”阿绣低声说。
远处尘土扬起，黑压压一片压向城门。敌军前锋已过三里石碑，旗未立，鼓未响，可杀气已经扑到眼前。
林小满抬手，指向战场中央那片荒地——昨夜她用符灰画下的圈，现在正泛着极淡的蓝光，像是地皮底下埋了火。
“阿绣，放声。”
阿绣深吸一口气，双手合拢，指尖对准那片区域。下一瞬，她的嘴没动，可空气中却炸开一连串战鼓声，咚、咚、咚，整齐划一，像是千军万马在列阵。鼓声不从一处来，四面八方都有回响，仿佛整片荒地底下都藏着伏兵。
敌军前锋脚步一顿。
“周予安。”林小满侧头。
少年鬼魂点点头，魂体一分为三，又瞬间合拢，下一刻已出现在荒地边缘。他抬手，指尖划过空气，一道灰雾腾起，凝成半截断墙、一辆倾倒的攻城车、几具模糊的尸体——全是假的，可在这杀气弥漫的战场上，真假早就不重要了。
敌将举刀，一声令下。
前锋加速冲入荒地。
林小满盯着他们踏进光圈的那一刻，猛地将古镜砸向地面。
铜环旋转如飞，古镜裂痕爆开一道金光，直冲天际。地面裂开，不是石头崩碎，而是像布被撕开一样，露出一道幽蓝的缝隙。那蓝不是光，也不是火，像是把夜色挖了个洞，洞里什么都没有，可人一看就头晕目眩。
前排敌兵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吸了进去。后面的想退，可推挤之下，更多人跌入裂缝。马嘶、兵器撞地、铠甲刮石的声音全被吞没，只剩那道蓝缝在吞，不停地吞。
“快了。”林小满牙齿咬进下唇。
她能感觉到古镜在震，铜环在发烫，像是随时会炸。她左手死死压住镜背，右手抽出短刃，在手臂上划了一道。血滴进铜环中心，符文亮到刺眼。
阿绣忽然闷哼一声，跪了一下，又撑住站起来。她的执念在反噬，强行维持鼓声让她魂体发黑，可她没停。
周予安飘到裂缝边缘，魂体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小满，笑了笑，然后一头扎进蓝光里。
不是进去，是撞在边缘。
刹那间，那道幽蓝的缝隙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撞了一下。紧接着，裂缝边缘开始向内卷曲，像一张嘴要闭上。
“现在！”林小满吼。
她双手抓住铜环，猛地往上一拔。
金光炸开，又瞬间收回。地面合拢，平整如初，连草皮都没塌。那道蓝缝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荒地上，只剩几十具散落的兵器，和几面倒插在土里的残旗。
远处，敌军主力还在行进，可前锋没了，通讯断了，阵型乱了。守城将士从城头冲下来，呐喊声震天。敌将调头想退，可后军踩前军，乱成一团。
赢了。
林小满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她想撑住，可手臂发抖，刀掉在脚边，刀刃朝上，映着天光。
阿绣踉跄着走过来，扶住她肩膀。她的脸白得像纸，可嘴角动了动：“我们……做到了？”
林小满没回答。她低头看古镜——镜面裂痕比之前更深，铜环也暗了，符文褪成灰白色。她伸手摸了摸镜面，冰凉，没有一丝回应。
周予安还没回来。
她抬头望向荒地，风吹过，草叶晃了晃。
忽然，一缕微光从地缝合拢处浮起，极淡，像晨雾里的一粒星。那光飘到半空，停了一下，然后轻轻落在她肩上。
林小满伸手碰了碰。
光点颤了颤，没散。
阿绣看着她：“他还在这？”
林小满点了点头，把古镜塞进怀里，用布条缠紧。她扶着阿绣站起来，脚底发软，可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城门方向传来欢呼，守军已经开始清扫战场。有人认出了她，指着这边喊了什么，声音太远，听不清。
她没回头。
风把肩上的光点吹得晃了晃，贴在她耳侧，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团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