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昌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出了与陈瑶的对话，以及自己内心的转变。
苏天汉听罢，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有些事没人想提，但它就在那里。”
“对大陆人而言，香江是梦中的天堂，他们拼了命也要偷渡过来。”
“可他们不知道，我们其实也在羡慕他们。”
“他们虽眼下艰难，身后却有一个完整的国家支撑。”
“而我们这些香江人，像无根的游魂，在殖民地上苟延残喘。”
“若我生在大陆，也许不会走上这条路。”
“但在这片被他人掌控的土地上，我们别无选择。”
“真照你的理想行事，要么一辈子卡在高级督察的位置上动弹不得，要么就得跪着当洋人的奴才。”
“不然，就会像现在的我一样——即便主动交出总华探长之位，他们仍因忌惮我在本地的声望，觉得无法驾驭我，于是千方百计要将我铲除。”
“就因为我没按他们的规矩活着。”
“你能明白这层道理，我打心底高兴。对你说一句实在话，将来香江若是重回祖国怀抱，我苏天汉只做分内之事，那些阴暗手段，绝不会沾手。”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没有半点虚饰。
陆启昌听了，久久不语。过去虽有过揣测，但真正听见这番剖白，心口仍像被重锤敲了一下。
谁生来就想行走在阴影里？不过是时局所迫，不得不低头罢了。
苏天汉和他不一样。那个年代的人，若不狠下心，活不到今天。而他们这些人还能守住底线，说到底，是因为有人在上面替他们扛下了风雨。若没有苏天汉撑着，所谓正义，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苏sir，我懂了。”
“以后我的路，您指哪我就走哪。”
“哪怕是要踩进泥里，我也绝不退后一步。”
这一瞬，陆启昌像是终于看清了前路。
苏天汉看着他，嘴角微扬。他信这个人说的话。
因为有些话，只有不需要谎言的人才说得出口。
……
日子一天天过去。
苏天汉的生活看似清闲，实则一切尽在掌握。到了他这个位置，琐事自有人去办，他只需定方向。
七日后，倪家五名骨干已有四人身亡街头，仅韩琛因提前得信侥幸逃脱。
他的妻子mary，倒在血泊中，无人收尸。
黄志诚像嗅到血腥的猎犬，日夜紧盯倪家动向，却始终抓不住一丝证据。
整件事最奇怪的是，倪永孝从未露面。
幕后真正操盘的，是倪家那位三叔。
待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倪永孝光明正大地走进九龙警署，推开苏天汉办公室的门。
“阿孝来了，坐下。”苏天汉随手抛来一支雪茄，又让秘书泡了杯茶。
神情坦然，毫无戒备。
他知道倪永孝已经交出了诚意，这样的人，将来必能成为左膀右臂。
自然值得以礼相待。
倪永孝却略显紧张，低声问：“汉哥，我这样直接来警署……会不会惹人怀疑？”
苏天汉笑了笑，点燃雪茄，烟雾缓缓升起。
“有什么可怀疑的？你不是倪家当家人。你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精英，回港创业的青年才俊。”
“我苏天汉赏识你，我们是朋友。我还准备提名你参选香江议员。”
“这有什么问题？”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但有一点记住，别妄自菲薄，也别总想着倪家的事。你现在，只是一个想为社会做事的读书人。”
倪永孝静静听着，片刻后点头。
他本就聪慧，话一说透，立刻领悟。
的确如此。
这一连串风波，全是三叔在台前处理，他始终隐身其后。
既然没沾血，就不必背负罪名。
有苏天汉这棵大树庇护，他完全可以在阳光下行走，再也不用涉足黑暗。
“汉哥，我清楚了。”
事情的轻重缓急，我已经心里有数。
“从今往后，我会照你的意思办，倪家的事不会再插手。”
这是承诺，也是态度。
“只是黄志诚……汉哥你那边，不知有没有安排？”
这个名字一出口，语气便沉了下来。
其实大多数事，对倪永孝而言都不算什么。
他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追随的人。在看清苏天汉与父亲之间的渊源后，他早已认定自己的立场。可唯独提到黄志诚，心头那团火就压不住。
那是杀父之人。
若不是苏天汉早有吩咐，他早就动手了。
苏天汉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等他再说下去，便直接开口：
“黄志诚的事，我会处理。”
“你别冲动，为了这个人毁掉自己，划不来。”
“他毕竟是差佬，背后还有鬼佬撑腰。”
话只说到这儿，没有再展开。
但倪永孝一点就透。
差佬的身份是护身符，尤其是隶属鬼佬派系，动他必须讲究时机和方式。
若是苏天汉出手，以正当手段压制，鬼佬就算不满，最终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实力摆在那儿。
可一旦由他倪永孝亲自报复，性质就变了。
那时鬼佬绝不会善罢甘休，别说议员之路化为泡影，恐怕整个倪家在香港都难有立足之地。
“明白了，汉哥。”
他缓缓点头，声音低却坚定。
“黄志诚，我不会碰。”
“但我希望，你能替我讨回这笔账。”
雪茄的烟雾在指间缭绕，他沉默片刻，终于把心放下了。
换作别人说这话，他未必会信。
血仇当前，谁能轻易放手？更何况，他对家人向来执念极深。
可说话的人是苏天汉。
这个年纪并不比他大多少的男人，却让他生出了敬重之心。
不单因为能力，更因对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倪家。
这份情，源自他的父亲——倪坤。
正因如此，尽管两人年纪相仿，倪永孝仍视其如长辈。
“交给我，你就安心。”
苏天汉淡淡说道，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你爸当年偷渡过来时就跟着我打拼，你们倪家在我眼里，从来不是外人。”
“自家人的事，我不会不管。”
他顿了顿，吐出一口烟。
“黄志诚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让他多活几天无妨。”
“倒是韩琛，你要盯紧些。”
“那个人，不太寻常。”
倪永孝眉头微微一皱，眼神微变。
这个名字，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