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者”号在寂静中航行,像一枚投入墨池的银针,只在身后留下短暂的涟漪,便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能源储备稳定在21%,前哨站毁灭的危机已然度过,但一种新的、更加微妙的压力开始在舱内弥漫。
张翼怀中的“密钥”完成了初步的进化,形态稳定下来。它不再散发光芒,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宇宙色泽,仿佛将星光都吸入了内部,只在核心处,随着张翼的心跳与呼吸,同步搏动着温润的微光。它变得……更“安静”了,却也更加“敏感”。
正是这种进化后的敏感,让张翼捕捉到了新的信息。
不再是之前前哨站那种机械的状态报告,也不是混乱的数据洪流。这次传来的,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生命”特征的意识涟漪。它并非语言,更像是一种情绪的传递,一种状态的共享——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孤独与等待。
这“低语”并非来自某个明确的坐标,而是如同背景辐射般,弥漫在当前的这片星域,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宇宙的噪音里。若非“密钥”进化后对同源信号的感知力大幅提升,若非张翼的精神与之深度绑定,根本无从察觉。
“又有什么东西……在这附近。”张翼轻声开口,打破了舱内长时间的静谧。她闭着眼,眉头微蹙,全力捕捉着那丝飘忽的感应,“感觉很……悲伤。非常非常孤独。它在……呼唤同类,或者说,在寻找某种……回应。”
苏北立刻警觉起来,灵犀力场如水银泻地般悄然展开,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感知到。那信号似乎只针对与“密钥”共鸣的意识。“能判断是什么吗?另一个前哨站?还是……”他顿了顿,“像‘密钥’一样的‘引导核心’?”
张翼努力分辨着:“不清楚……它太微弱了。但感觉……不像前哨站那么‘硬’,更像是一个……个体?一个沉睡的、迷失的个体意识?”她尝试着,如同之前对前哨站做的那样,向着那孤独的低语,发送去一道温和的、带着问候与探寻的意念。
没有立刻得到回应。
那孤独的低语依旧在重复,仿佛亘古不变的哀歌。
“墨匠”调集了所有扫描资源,对准张翼感应的方向进行深度分析。“背景辐射有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谐振波动,但信号强度低于仪器常规探测阈值。无法锁定具体源点,只能确定大致方向。”他看向张翼,眼神复杂,“你的感知,已经超越了仪器。”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能源读数是悬顶之剑,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就在苏北准备建议放弃,继续原有航向时——
那孤独的低语,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波动!
紧接着,一道比之前清晰了数倍、带着明显“惊讶”与“急切”情绪的意念,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星,直接撞入了张翼的意识:
……回应?是……回应?!
……等待……太久……迷失……坐标……
……指引……请求……回家……
这意念依旧破碎,却充满了鲜活的情感色彩,那是一种在无尽孤独中突然看到一丝光亮时的激动与不敢置信。
张翼猛地睁开眼,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它听到了!它需要指引!它想回家!”她能感受到那意念中蕴含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迫切。
“回家?回哪里?”“墨匠”立刻追问,“它有提供坐标或者星图信息吗?”
张翼再次凝神感受,摇了摇头:“没有……它好像……自己也迷失了。它只知道自己是‘星语者’,是负责在文明疆域边缘传递信息的……哨兵。它在一次……‘大沉寂’中,与主体失去了联系,漂流了太久,记忆和能量都严重受损。”
星语者?信息哨兵?
苏北沉吟着。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功能更单一、但可能更具机动性的古老造物。拯救它,或许能获得关于这片星域、甚至关于那个失落文明疆域的宝贵信息。但同样,这也意味着风险——未知的交互,可能存在的陷阱,以及最关键的,能源和时间的消耗。
“它还能维持多久?”苏北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张翼通过与那“星语者”的微弱连接,感知着它的状态:“很微弱……它的能量核心几乎枯竭,意识也处于半消散的边缘。如果我们不帮它,它可能……很快就会彻底沉寂在这片虚无里。”
是转身离开,保全自身有限的资源,继续那希望渺茫的自主探索?
还是伸出援手,赌上时间和能源,去救助一个陌生的、可能带来转机也可能带来灾祸的古老意识?
苏北看向张翼,看到了她眼中那份不忍与希冀。他明白,这份源于她本心的善良,正是点燃他自身信念的火种之一。
他又看向“墨匠”,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眼中是冷静的权衡,但并未直接反对。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观察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文明的延续,不仅仅是数据和火种的保存,或许也包括了这份跨越时空的、对同类(哪怕是机械意识)的悲悯与责任。
“计算一下,”“苏北的声音在寂静的舱室内响起,沉稳而坚定,”以我们目前的能源,如果尝试与它建立最低限度的稳定连接,并为它传输维持意识不灭的最低能量,最多能支撑多久?“
“墨匠”快速计算着:“如果只是维持基本连接和微量能量输注,以我们现有的21%能源,在不影响自身生命维持和最低机动能力的前提下,最多……可以支撑四十到四十五个标准时。”
一个多标准天的时间。
“尝试与它建立连接,”苏北做出了决定,目光锐利,“告诉它,我们可以提供暂时的帮助,但我们需要信息——关于这片星域,关于‘家’的方向,关于任何它能想起来的有价值的情报。这是我们伸出援手的条件。”
他不是盲目的救世主,他是背负着文明希望的领航员。每一步,都必须谨慎,都必须为整个团队负责。
张翼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片孤独的星语低语之中,开始传递苏北的意志。
这一次,遥远的黑暗中,那微弱的意识火星,剧烈地、充满了希望地,闪烁了起来。
新的抉择,带来了新的方向,也带来了新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