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吹拂在萧然的脸上，却吹不散他眼底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揭开面前那口土陶锅的锅盖，一瞬间，滚烫的红油携着浓郁的麻辣辛香扑面而来，白色的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夜色下码头的轮廓。
锅里，各色食材在翻滚的汤汁中沉浮，咕嘟作响，像是这寂静江岸上唯一的心跳。
他用长柄汤勺搅了搅锅底，目光却投向了深邃的江面，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江老三，我知道你们这些老家伙讲究。你说，你们愿被人以最原始的方式记住，而不是被刻在冰冷的石碑上。那行，今天我就用这锅最野的配方，给你办一场最江湖的送别局。”
话音刚落，平静的江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一圈圈奇特的涟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荡漾开来。
紧接着，数十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月光下，它们银亮的脊背反射着清冷的光。
那是一群龙须鳝，每一条都比寻常的鳝鱼大了数圈，头顶两根长长的肉须在水中微微颤动，一双双小小的眼睛里，竟透着人性化的红，直勾勾地盯着岸边的萧然和那口热气腾腾的锅。
码头阴影处，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惊奇。
苏小暖正低头调试着手腕上一个造型精密的仪器，屏幕上数条波形曲线剧烈跳动。
“萧然，有情况。”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这台‘高维情绪感知仪’能捕捉到特定生物群的脑波共振。现在的数据显示……它们的情绪频谱高度统一，指向一个词——哀悼。”
“不止是哀悼。”另一道声音冷冽如冰，冷月心单手按在腰间的匕首柄上，身形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水下更深处的黑暗，“水里有股更强的气息，这些只是来‘送行’的小辈，那个大家伙，还没露面。”
“不必紧张。”秦芷若的声音温婉而沉静，她轻轻合上手中那本泛黄的古籍，月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水族盟约》异闻篇有载：‘凡食者心怀敬畏，受食者魂归本源，若有泪落凡汤，则精魄不灭，不算亵渎，反是祭祀。’它们若真是自愿，我们便是在行一场古老的仪式。”
萧然深吸一口气，秦芷若的话让他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不再犹豫，舀起一满勺滚烫的麻辣烫汤汁，高高举起，然后猛地洒向江面。
“江老三，接好了！”
赤红的汤汁带着灼热的香气落入冰冷的江水，嗤啦一声，仿佛点燃了某种神秘的开关。
刹那间，整个江面都沸腾起来！
那群龙须鳝骚动不安，水花四溅。
突然，一条通体暗金、体型最为硕大的老鳝猛地跃出水面，它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悲怆的弧线。
就在它下落的瞬间，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它眼眶中滚落，不偏不倚，精准地滴入了那口麻辣烫的锅中。
萧然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清晰响起：“检测到特殊祭祀媒介，第一滴‘妖泪’已成功收集。”
仿佛是得到了某种号令，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龙须鳝也相继跃起，它们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落入锅中。
每一次滴落，都伴随着系统冰冷的播报。
与此同时，一个机械却带着一丝人性化波动的声音在萧然意识深处低语：“检测到强烈‘执念共鸣’现象，宿主与非人生物的情感链接正在建立……兽语沟通权限解锁进度15%……20%……”
就在这庄严肃穆的仪式进行到高潮时，远方，市中心饕餮楼的方向，一道火光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都映成了橘红色。
紧接着，一个苍老而暴躁的声音直接在萧然的脑海中炸响，那声音仿佛来自烧得通红的烙铁，带着无尽的怒火与悲鸣：“假鳝入锅，无魂无味！欺我灶火不明，辱我食神之名！主厨已怒砸灶台，断我百年薪火！竖子！若三日之内，无‘真泪入汤’重燃灶心之火，‘饕餮楼’将封灶百年，传承断绝！”
是那尊沉睡在饕餮楼后厨的老灶台——灶灵的声音！
萧然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什么情况？感情这老灶台……还挺有原则，吃着假货直接罢工了？”
“噗嗤。”苏小暖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这可不是简单的原则问题。饕餮楼的灶灵与楼运相连，它烧的不是柴，是食客的认可和厨师的匠心。你现在做的，不仅仅是送一道菜，你是在挽救一段濒临断绝的文化传承。”
“看！江心！”秦芷若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她指向江面中央。
只见那数十尾龙须鳝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跃动，它们迅速游弋，竟在宽阔的江面上列成一个完美的圆形阵法。
水波荡漾，圆阵中央，水面缓缓拱起，一尾比刚才那条老鳝还要庞大数倍的巨鳝破水而出，它半截身子悬浮在空中，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水雾，两根龙须般的触须无风自动。
更令人震撼的是，它竟然口吐人言，声音雄浑而古老，响彻整个码头：“人族的朋友，感谢你的祭奠。吾族长老自愿以身饲味，并非求谁怜悯，只为它留下的精魄能庇佑江中万千幼崽，安然度过此劫。今日，我族愿献出七滴本命精泪，助你完成此汤，也愿你我两族，共守这江河之约，勿让悲剧重演！”
话音落下，七滴比钻石还要璀璨晶莹的泪珠从巨鳝眼中缓缓溢出，它们在空中划过七道流光溢彩的轨迹，带着某种契约般的力量，尽数落入那口小小的麻辣烫锅中。
锅中的汤色在一瞬间发生了剧变，原本的赤红被一层流动的金鳞波光所取代，浓郁的香气仿佛拥有了生命，化作无数看不见的触手，向四周弥漫开来。
系统提示音在萧然脑中疯狂震动，几乎要让他眩晕：“恭喜宿主！集齐‘七星本命妖泪’，触发特殊效果！‘非人沟通·初级’权限已完全解锁！现在，您可以通过食物的气味，与品尝或闻到气味的妖兽进行短暂的精神交流！”
萧然心中一震，刚想开口向那巨鳝道谢，江面却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道由无数破碎鳞甲和怨气凝聚而成的黑影猛然破水而出，那形态，正是已经死去多时的江老三！
只是此刻的他，只是一缕残魂，魂体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他死死地盯着萧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断断续续的低语：“小……心……‘写单者’……他……他们……也……也在……吃妖……”
话未说完，江老三的残魂再也无法维持形态，轰然一声，彻底崩散成漫天黑色的光点，融入了夜色。
“警告！警告！”小绿AI尖锐的警报声几乎要刺破萧然的耳膜，“检测到高强度、高加密的‘食道黑市’网络信号源！信号源频率，与系统资料库中‘写单者’的活动频率高度重合！目标锁定中……目标就在附近！”
一时间，江风呼啸，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嚎。
饕餮楼的危机、江老三最后的警告、神秘的“写单者”和“食道黑市”，所有的线索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萧然笼罩其中。
他下意识地端起那锅滚烫的、闪烁着金光的“妖泪麻辣烫”，锅身传来的温度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他将锅捧到面前，浓郁的香气涌入鼻腔，试图让他纷乱的头脑清醒一些。
然而，就在这股霸道的麻辣辛香之中，萧然的鼻尖忽然微微一颤——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截然不同的气息。
这汤里，除了那股令人食指大动的辣香，似乎还混杂着某种……极其隐晦，却又让他灵魂深处感到一丝熟悉和悸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