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砸在背脊上，陈浔闷哼一声，膝盖重重磕进岩缝。他没停，右手向前探出，五指死死抠住一块凸起的岩石，硬是将身体拖离了塌陷的坡面。澹台静的手仍被他攥着，指尖冰凉，脉搏微弱却未断。
通道倾斜得更厉害了，脚下碎砾不断滑落，像踩在随时会倾覆的沙堆上。前方那缕风还在，带着夜露的气息，比之前清晰了些。光——不是幻觉，烟尘深处有一点微弱的亮，像是从地底裂口漏下的星芒。
他抬起情剑，剑身裂纹纵横，剑尖低垂，几乎触地。他用剑柄轻轻敲了下左侧岩壁，回声沉闷。又敲右侧，声音空旷。他盯着那点微光，一步步挪向右边。
“右侧……有空腔。”他说。
澹台静没说话，只是将残余的神识凝于指尖，贴上他手腕内侧。一丝极细微的灵力波动顺着血脉传来，像风吹过蛛丝，轻到几乎察觉不到。但陈浔懂了——前方三步，头顶悬石；再往前五步，地面中空。
他们开始一步一停。
他走在前，左肩每动一下都像被刀割开，血浸透粗布短打，黏在皮肉上，冷一阵热一阵。一块拳头大的碎石砸在他额角，他抬臂格挡，虎口崩裂处又撕开半寸，血顺着小臂流进袖口。
澹台静在他身后半步，脚步虚浮，全靠他的牵引才没倒下。她盲眼蒙着淡青绸带，唇色发白，却始终没有松手。她的神识像一根细线，不断探出、收回、再探出，每一次释放都在消耗最后的灵力。
通道尽头，一道横亘的碎石堆堵死了去路。仅有一道窄缝，勉强容一人侧身挤过。缝隙后，那点微光更亮了，甚至能看清飘浮在空气中的尘粒。
陈浔喘了口气，将情剑插入石缝，作为支点。他解下腰带，绕过澹台静双臂，在背后打了个死结。
“我推你过去。”
她没反对，只低声说：“慢些。”
他咬牙发力，以自己为轴心，一点点将她推向缝隙。碎石簌簌滚落，缝隙两侧的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澹台静屏息，侧身挤入，衣裙刮过粗糙岩面，发出刺啦声响。
就在她即将通过时，右侧一块巨石突然松动，轰然下坠。陈浔猛拽腰带，将她整个人拉进安全区，自己却被飞溅的碎石划破脸颊，血珠滚进眼角。
她落地后立刻盘坐，双手交叠按在丹田，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片刻后，她抬起手，指尖凝聚最后一丝神识，贴上头顶岩层。
感知延伸出去——上方不是实土，是空的。一道斜向裂隙直通地表，风就是从那里来的。
她摸索周围碎石，捡起三块形状不规则的黑岩，以指为笔，在石面刻下极简符纹。这是长生一族最基础的地引术，靠微震诱发定向坍塌。
她将三块石头嵌入岩缝，形成三角阵列，然后闭目，将残存灵力缓缓注入。
地面微微颤动，持续不到两息。紧接着，“轰”地一声闷响，头顶岩层炸开一道斜向裂口，月光倾泻而下，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光。
真的有光。
陈浔抬头，眯起眼睛。十年追杀，一夜死战，他从未想过还能再看到天。
他拖着伤腿走向裂口下方，抬头望去。坡面陡峭，足有十丈高，布满湿滑碎砾，稍有不慎便会滑坠回深渊。他握紧情剑，剑柄已被血浸透，滑腻难握。
他将剑插进岩缝，当作支撑。左手撑地，右手紧握澹台静手腕，低声道：“上来。”
她搭着他肩膀，借力起身。两人形成一条人链，缓慢向上攀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陈浔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发黑，几次差点松手。他狠狠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喉咙，才勉强清醒。
“别睡。”澹台静在他耳边说。
他没应，只是继续往上爬。
途中，她忽然低声诵念一段古语。音节清冷，像山泉滴落石面。奇异的是，周遭岩体竟随之产生共鸣，震动频率变得平稳，落石也少了。
陈浔听不懂，却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稳住这条路。
爬到一半，整座山体猛然一震。裂缝两侧的岩石大片剥落，烟尘如潮水般涌来。陈浔本能地将她护在身下，背部撞上岩壁，喉头一甜，血从嘴角溢出。
“快！”他嘶吼。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推向裂口边缘。她翻过断口，滚落在外。他紧随其后，手指扒住边缘，双腿悬空，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蹬了几下，终于翻出。
两人一同滚落山坡，摔进一堆碎石之中。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他们仰面躺着，胸口剧烈起伏，谁都没说话。
前方百步之外，血魔窟主入口正在崩塌。巨岩接连砸落，烟尘冲天，轰鸣不绝。他们曾在那里生死相搏，也曾在那里险些永别。
现在，他们出来了。
陈浔躺在地上，手指还扣着情剑剑柄。剑身裂纹遍布，刃口卷曲，却始终没有脱手。他侧头看了看澹台静。
她仰面躺着，绸带沾了尘土，发丝散乱，呼吸微弱。但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笑了。
他想抬手替她拂去脸上的灰，可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远处，最后一声巨响传来，整座窟体彻底塌陷，尘浪如云般升起。月光洒在山坡上，照出两人并排的身影。
澹台静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吗？”
陈浔闭着眼，嗓音沙哑：“我说……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埋了。”
她没笑，也没反驳，只是伸手，慢慢覆上他的手背。
他的手冰冷，她的指尖也是。但他们都没松开。
夜风拂过山坡，吹散最后一丝血腥气。远处，天边泛起一抹青灰，黎明将至。
陈浔的指尖抽搐了一下，情剑剑柄缓缓下滑，只剩两根手指还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