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道光柱自地面升起,将陈浔笼罩其中。裂剑虚影与他身形重合的刹那,体内金符寒意骤然加剧,如冰针顺经脉穿刺五脏。他牙关紧咬,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闭眼,呼吸沉入丹田。火毒仍在四肢游走,左臂焦黑处渗出的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蓝纹石台上蒸作一缕白烟。青冥剑半融的剑鞘贴着腰际,余温未散,像一块烙在皮肉上的铁。
“剑未断,人未倒。”他低语,声音沙哑却清晰。
再睁眼时,目光已如出鞘之刃,直刺高台边缘的白衣长老。
长老立于三丈外,衣袍未动,双袖垂落,只右手缓缓抬起。指尖未持兵刃,却有一道无形气劲自指端凝成,撕裂空气,直逼陈浔眉心。
那一瞬,天地似被抽去声响。陈浔感到肩骨咯吱作响,仿佛整座天下山的重量压在头顶。左肩旧伤崩裂,鲜血浸透残布,顺着肋下淌下。他不退,反以左手猛拍地面,借力挺身,右臂猛然拔剑。
青冥剑出鞘三寸,星纹骤亮。
光柱中六柄完整剑影同时震颤,与剑身共鸣。唯有那柄裂剑虚影剧烈晃动,几乎溃散。陈浔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锋之上,血珠沿刃流淌,映出银光流转的纹路。
“承!”
剑锋迎上无形剑气。
轰——
金光炸裂,气浪横扫。碎石飞溅,蓝纹地面寸寸龟裂,蛛网般蔓延至光阵边缘。陈浔双膝微曲,脚底石板崩碎,整个人向下沉了半寸,却终未跪地。青冥剑斜指地面,剑身嗡鸣不止,星纹明灭闪烁,似在承受巨大压力。
尘雾渐散。
他仍立原地,肩头血流未止,呼吸粗重,但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白衣长老缓缓收手,指尖气劲消散。他凝视陈浔良久,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震动,随即化为复杂难辨的情绪。
“第一剑,你接下了。”
话音落下,山风卷起残灰,吹动陈浔焦边的衣角。他未动,也未答,只将剑尖微微抬高半寸,剑身星纹仍未熄灭。
长老静立片刻,右手再度抬起,这一次,掌心朝天,五指微张。
空中气流开始扭曲,一道淡青色剑意自其掌心凝聚,初时细若游丝,转瞬暴涨如虹。剑意未发,四周温度骤降,光柱中的裂剑虚影竟开始自行震颤,仿佛感应到某种压迫性的存在。
陈浔感到经脉中的火毒被寒意逼回,血液几乎凝滞。他深吸一口气,将残存真气沉入剑脊,左手悄然按在左肩伤口之上,指尖渗血,顺势抹在剑格下方一道隐秘刻痕上。
那是他在小平安镇时,用柴刀在青冥剑旧鞘上刻下的记号——一个歪斜的“归”字。
剑身轻颤,似有回应。
长老目光微动,终于开口:“第二剑,不伤身,只压意。”
他五指缓缓收拢。
刹那间,陈浔识海如遭雷击。三百年前的残影再度浮现——劈空剑影、断裂星图、断剑插地……无数破碎画面如潮水冲刷神识。更深处,金符裂痕扩大,那行“七星将断,持剑者亡”的预言如刻刀凿入心头。
他眼前一黑,膝盖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就在此时,掌心剑格上的“归”字突然发烫,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自指尖窜入经脉,直冲识海。那暖流不属真气,也不属剑意,更像是某种执念的具现——他曾守丧三年,曾雪夜背回瞎女,曾在雨中握紧断剑发誓带她回家。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燃起一道不容折辱的光。
“我来此,不是为了被试炼。”他声音低沉,却一字一顿,“是来接人。”
长老瞳孔微缩。
陈浔右手猛然一震,青冥剑离地半尺,剑尖直指苍穹。星纹全数亮起,与六柄完整剑影交相辉映。裂剑虚影虽仍摇晃,却被一股意志强行稳住,未再溃散。
寒意依旧压顶,幻影仍在识海翻涌,但他已不再低头。
长老沉默片刻,五指缓缓松开。
空中剑意未散,反而更加凝实,如霜刃悬于头顶。
“你能接下第一剑,因你有剑。”他语气平静,“但第二剑,考的是——谁配持剑。”
话音落,掌心剑意骤然下压。
陈浔浑身一震,识海如被利刃剖开,过往记忆被强行撕扯:雨夜青衫客拖走澹台静时的冷笑,血魔教副教主布下血阵时的阴笑,玄剑门寿宴上众人质疑的目光……每一幕都带着否定的意味,直指内心最深处的动摇——
你不过是个孤魂守墓人,凭什么踏上天下山?
凭什么握住青冥?
凭什么说要带她回家?
他牙关咬得更紧,嘴角溢出血丝。左肩伤口崩裂,血顺着手臂流到剑柄,又顺着剑身滴落,在石台上烧出一个个小坑。
青冥剑仍在鸣响。
不是恐惧,是愤怒。
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沙哑,却透着一股狠劲。
“你说谁配?”他抬头,目光如炬,“剑认的是命,不是血脉。”
他右手猛然下压,青冥剑斜斩而下,剑锋划过自己左掌,割出一道深口。鲜血喷洒而出,不落于地,反被剑意牵引,在空中凝成一道血线,直连剑身星纹。
星纹爆亮。
光柱中,六柄完整剑影齐齐转向他,裂剑虚影也在颤抖中缓缓归位。七道剑影首次形成完整北斗之形,虽光芒强弱不一,却再无溃散之势。
长老神色震动,掌心剑意停滞一瞬。
陈浔站在血雾之中,衣衫尽裂,满身伤痕,唯独握剑的手不曾动摇。
“我不是来求谁认可。”他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我是来告诉你们——她等的人,到了。”
长老久久未语。
风停,灰落。
他终于再度抬手,这一次,五指完全收拢。
空中剑意骤然压缩,化作一道青芒,直坠而下。
陈浔抬头,眼中无惧,只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