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绵绵指尖还抵在碎玉片上,那股灼热感顺着经脉往上爬,像有只蚂蚁在骨头缝里凿洞。她没抖,也没出声,只是把玉片往葫芦里一塞,盖子拧紧的瞬间,额角红痣轻轻跳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出静室,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缕风,吹灭了案上残烛。
外头日头正好,丹房前的石阶晒得发烫。云砚蹲在檐下啃瓜子,听见脚步声抬头,眯眼看了她两秒:“脸色这么白,刚才是不是看见不该看的了?”
“看见你半夜画阵图,算不算?”她坐到他旁边,顺手从算盘缝里抠出一颗瓜子仁扔进嘴里,“甜的。”
老头干笑两声,把算盘往怀里一搂:“小孩子别打听大人事。”
云绵绵不接话,只从葫芦里摸出一张听课申请单,在空中晃了晃:“我报名当讲师了,今天下午开课,主题是——《如何优雅地炼出毒丹》。”
云砚差点被瓜子呛住:“你疯了?陈立那家伙刚被狐妖附体,正想找人撒气呢!”
“所以他一定会来。”她歪头一笑,酒窝浅浅浮现,“我还给他准备了伴手礼。”
午后,丹盟讲堂挤满了弟子。大多是些世家子弟,平日里听惯了老学究念经,突然听说七岁小圣女要授课,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了。
云绵绵站上高台,月白襦裙纤尘不染,发间簪着一朵雪白小花,花瓣微微颤动,像是活的一样。
“今天我们来炼‘清心解毒丹’。”她声音软糯,像糖蒸糕蘸蜂蜜,“专治魔气入侵、神识混乱、还有——”她顿了顿,眨眨眼,“月圆夜想跳狐舞的冲动。”
底下哄笑一片。
她指向药柜角落一株黑乎乎的草药:“这个叫‘灵花·腐骨草’,百年难遇,净化血脉效果一流。”
台下有人皱眉:“这不是禁药吗?明明写着‘触之溃烂,闻之晕厥’……”
云绵绵咬了咬唇,眼眶微红:“可我娘就是靠它续命的……她说,真正的丹道,不在书上,而在心里。”
她说完,低头抹了下眼角,左颊酒窝一闪而逝。
后排的云砚翻了个白眼:“又要开始了,这丫头哭戏比唱戏的还准。”
三十余名弟子心头一软,纷纷上前取药入炉。
半个时辰后,三十座丹炉几乎同时轰鸣,黑烟喷涌而出,腥臭味弥漫全场,像打开了一百口烂棺材。
弟子们慌了神,有的捂鼻后退,有的盯着手中漆黑丹丸直哆嗦。
云绵绵却拍手欢呼:“成功啦!黑气越浓,说明体内浊气越多,排毒越彻底!恭喜各位,你们离飞升只差一步——就差没把自己炼成炭!”
众人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门外传来一声怒喝:“住手!那是剧毒腐骨草,根本不能入丹!”
陈立冲了进来,脸色铁青,脸上那道狐爪印还没消,走路还有点跛。
云绵绵转头看他,一脸天真:“长老怎么来了?哦对了,您上次说‘毒也是药’,那这丹应该没问题吧?”
陈立噎住,指着她:“你故意误导弟子!该当何罪!”
“我没有啊。”她摊手,“我只是分享心得。倒是您,身为执法长老,为什么不早点来纠正我们呢?是不是……”她拖长音,“觉得我们也该尝尝被坑的滋味?”
这话戳中不少人痛点。之前考核时,陈立可没少用冷门药材刁难新人。
“既然您懂行,”云绵绵忽然提高嗓门,“不如亲自验丹?让大家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丹道宗师!”
她递出一颗黑丹,笑容甜美。
陈立冷笑:“区区邪毒,岂能伤我?”
一把夺过丹药,吞了下去。
台下鸦雀无声。
三息之后,他额头开始冒汗。
五息之后,左脸鼓起一个小包,绿油油的,像泡发的豌豆。
十息之后,整张脸爬满绿豆大小的脓疮,一个个鼓胀发亮,奇痒钻心。
他抬手去挠,指尖刚碰上就破了一个,黄绿色液体溅出来,在衣领上烧出几个小洞。
云绵绵从袖中掏出一面铜镜,笑盈盈递过去:“长老,照照看,现在像不像癞蛤蟆精?要不要涂点清凉膏?我这儿有特制配方,保证止痒又美白。”
陈立怒极,挥手打飞镜子,结果用力过猛,牵动经脉,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正好落在自己胸前的长老令牌上,腐蚀出一个窟窿。
“你……你给我下了什么毒!”他嘶吼。
“毒?”云绵绵歪头,“我可什么都没做。这丹是你自己吃的,药是你自己认的,流程是你自己走的——怎么,现在反悔了?”
她环视四周:“各位师兄弟,你们说,是谁让我们炼的?是谁说腐骨草可以入药的?是谁在考核时逼我们背诵《万毒谱》却不说禁忌搭配的?”
人群沉默一秒,忽然炸开。
“原来是我们被耍了!”
“我的脸也长痘了!是不是以后也这样!”
“赔钱!毁容费!精神损失费!”
有人举起丹药追上来,有人抄起扫帚就打,陈立披头散发狼狈逃窜,身后三十多人举着黑丹狂喊:“还我青春!还我美貌!”
云绵绵坐在台阶上,看着这场闹剧,嘴角翘起。
云砚溜达过来,一屁股坐下,把算盘搁在膝盖上噼里啪啦打起来:“影相权卖爆了,三千灵石到账,分你两千。”
“留着吧。”她摆手,“等会儿还有大用。”
“你还想干嘛?”老头压低声音,“人都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从葫芦里倒出一小撮粉末,银光闪闪,像是掺了星屑,“这是上次兔耳丹的余料,混了点雷丝和霉菌孢子,沾上就脱皮,擦了更严重。”
云砚瞪眼:“你这是要搞生化袭击?”
“不,是教学实践。”她站起身,拍拍裙子,“明天他们还得上课,总得让他们记住——听谁的都不能听错人的。”
她走向丹房,路过炉台时顺手捡起一颗掉落的黑丹,在掌心滚了滚。
丹丸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隐约有黑气渗出,像呼吸一样。
云砚盯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丫头,你娘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会不会心疼?”
云绵绵脚步没停,声音轻得像风吹蒲公英:“她要是活着,大概会夸我终于学会保护自己了。”
她推开丹房门,身影消失在阴影里。
屋檐上,一只由丹药化成的小兔子蹦跶两下,竖起耳朵。
它前爪捧着一颗微型黑丹,对着月亮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牙。
远处钟楼敲响暮鼓,惊起一群寒鸦。
其中一只飞过丹房窗台时,翅膀扫落一块瓦片。
瓦片砸在院中水缸上,裂开一道缝。
清水缓缓溢出,沿着地砖缝隙流淌,浸湿了一枚被踩进泥土的长老令牌。
令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林家供奉·代行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