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升为处理学徒,并未让林薇的生活变得轻松,反而像是从一片泥沼踏入了另一片更复杂、暗流更多的水域。她离开了终日潮湿阴冷的清洗间,得以在相对干燥、有着更多药架和工具的处理间工作,接触的药材也从基础的根茎叶,扩展到需要小心剥离、研磨或初步炮制的部分。
这意味着更多的知识,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风险。
药庐如同一个微缩的丛林,等级森严。正式药师高高在上,学徒们则分为三六九等,彼此间竞争激烈。林薇这个“破格”晋升的清洗杂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许多底层学徒眼中的异类和不稳定因素。明面上的刁难减少了,但暗地里的排挤和审视却与日俱增。
她分到的任务往往是别人不愿接的烫手山芋——要么是处理起来极其繁琐、耗时极长的药材,要么是带有轻微毒性或迷幻效果、需要时刻集中精神以防不慎中招的品类。偶尔,她整理好的药材会被人“不小心”碰乱顺序,或者她专用的研磨杵臼里会多出几粒坚硬的、容易崩坏刀口的碎石。
林薇对此心知肚明,却始终隐忍不发。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对药材知识的学习和掌握上,如同海绵吸水般汲取着一切能接触到的信息。系统提供的隐匿技巧被她运用到极致,她走路时脚步放得更轻,说话时音量控制在恰好能听清,尽可能降低自己在人群中的存在感,像一个无声的影子穿梭在药架之间。
同时,她也在暗中观察。观察那些正式药师的喜好和习惯,观察学徒们之间的派系和矛盾,更重要的是,留意任何可能与“上面”——尤其是与那座黑色主殿相关的信息。
日子在提心吊胆和埋头苦干中悄然流逝。直到某一天下午,药庐的气氛再次变得不同寻常。连那位一向眼高于顶的正式药师们都显得有些紧张,低声交谈着。
“主殿那边传来消息,大人近日心绪不宁,力量躁动加剧……”
“上次送去的‘清心散’和‘凝神香’效果似乎不佳……”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大人再次失控……”
零碎的信息飘入林薇耳中,让她的心猛地一跳。夜玄……状态不稳定?这是危机,但也可能是……机会?一个极其渺茫、却又真实存在的,能够与她那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目标”产生一丝关联的缝隙!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着手头的工作——处理一批品质上佳的“雪魄丝”,这是一种极难处理的安神药材,纤维脆弱,需要用手工一点点将内部晶莹的丝状物剥离出来,稍有不慎就会断裂,药性大减。这项工作极其考验耐心和指尖的敏感度,其他学徒避之不及,她却主动接了过来。
就在她全神贯注,指尖轻柔地捻动着一根雪魄丝,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内部微弱的能量流动时,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触发情景任务:抚慰之音。】
【任务描述:目标夜玄处于力量躁动期,精神承受巨大压力。检测到执行者具备基础音乐知识(源自原世界),可利用当前处理的雪魄丝,结合‘幽檀木’与‘空灵竹’残料,制作一张简易的‘清心琴’。于子夜时分,在居所附近无人处弹奏宁静平和的曲调。】
【任务要求:琴音需引动微弱能量共鸣,成功引起目标无意识关注(无需回应)。】
【任务奖励:治愈进度提升1点。技能‘能量微控’(初级)。】
【任务失败:无直接惩罚,但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林薇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一根雪魄丝应声而断。她的心脏骤然收紧。
直接……以这种方式,去触碰那个恐怖的存在?
这太冒险了!简直是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试探!一旦引起的是怒火而非“无意识关注”,后果不堪设想!系统所谓的“无直接惩罚”,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漠然。
然而,那“治愈进度提升1点”的奖励,以及“能量微控”的技能,对她而言,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看到改变那绝望负数进度条的可能!而且,“能量微控”听起来就是她目前最缺乏的、能够真正接触这个世界力量体系的基础!
干,还是不干?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一丝被压抑已久的、属于她本性的倔强和冒险精神,却在此刻悄然抬头。她回想起夜玄凌空而立时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回想起系统关于任务失败的最终警告。
她没有退路。
深吸一口气,林薇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小心翼翼地继续处理着雪魄丝,同时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收集到系统提到的“幽檀木”与“空灵竹”残料。这两种材料在药庐并不算罕见,幽檀木常用于制作盛放高级丹药的盒子,会有一些边角料;空灵竹则是一些药符的载体,废弃的竹片时有出现。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忙碌。她利用处理废弃药渣的机会,悄悄收集着符合要求的木料和竹片。夜晚,回到拥挤的杂役房,当其他人都沉沉睡去后,她则借着窗外那永恒黯淡的魔月微光,用那柄残破的短刃,小心翼翼地削制、打磨、组装。
没有专业的工具,没有粘合剂,她只能依靠榫卯结构和雪魄丝本身的柔韧性与微弱粘性进行固定。过程缓慢而笨拙,手指被划破多次,但她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和来自现代对手工的理解,硬是在几天内,做出了一张仅有七弦、造型简陋却结构稳固的迷你小琴。
琴身是深色的幽檀木,琴弦则由数根雪魄丝精心捻合而成,泛着淡淡的莹白光泽。拨动一下,音色空灵剔透,带着一丝天然的凉意,竟意外地动听。
子夜将至。
林薇的心跳如同擂鼓。她将小琴藏在衣袖里,运用起初级隐匿技巧,如同幽灵般溜出杂役房,来到了药庐后方一片荒废的、乱石林立的小园。这里平时人迹罕至,只有一些喜阴的毒草在石缝间生长。
夜风格外凛冽,吹动她单薄的衣衫。暗紫色的天幕上,魔月被稀薄的云层遮挡,投下斑驳而诡异的光影。远方主殿的方向,那股令人心悸的威压似乎比平日更加活跃,如同沉睡巨兽不平稳的呼吸,牵动着周围能量的紊乱。
她靠在一块冰冷的巨岩背后,盘膝坐下,将小琴置于膝上。冰凉的琴身让她因紧张而发热的指尖稍微冷静了一些。
弹什么?系统只要求“宁静平和的曲调”。她闭上眼,努力摒弃杂念,回想起来自那个遥远世界的记忆碎片。最终,一首小时候外婆哼唱过的、早已忘记名字的古老摇篮曲的旋律,缓缓浮现在脑海。简单,重复,却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药草和魔气混合味道的空气,指尖轻轻落在了那由雪魄丝捻成的琴弦上。
空灵、剔透,带着一丝微弱寒意的琴音,在寂静的夜里幽幽响起。
起初,琴音还有些滞涩、断续。林薇努力调整着呼吸和力道,尝试着将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经由处理药材而隐约感知到的能量波动,融入琴音之中。这并非修炼,更像是一种本能般的引导,试图让声音更贴合这片天地的某种“频率”。
【能量微控技能经验+0.1%……+0.1%……】
系统细微的提示在脑海中闪过。
渐渐地,琴音变得流畅起来。那简单而宁静的旋律,如同清凉的溪流,在这片充满压抑和躁动的环境中艰难地流淌着。它太微弱了,几乎被风声和远方的兽吼淹没,但它确实存在着,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纯净。
林薇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其中,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危险,只剩下指尖与琴弦的触碰,以及那试图传递出去的、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的“宁静”。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极高远的主殿深处,那片被浓稠黑暗和暴烈能量包裹的王座之上。
那个闭目蹙眉、周身萦绕着实质般黑色火焰的身影,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一股无形无质、却庞大无比的神念,如同水银泻地,早已笼罩着整个玄冥宫。这神念充斥着毁灭与死寂,监控着一切,也排斥着一切。
然而,就在刚才,一丝极其微弱、异样“干净”的振动,如同投入漆黑死水中的一粒微尘,引起了这庞大神念最边缘的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
那振动并非攻击,也非祈求,更非他熟悉的恐惧、憎恨或谄媚。那是一种……他早已遗忘,甚至从未在意过的,类似于“安宁”的东西。
王座上的身影没有睁眼,周身的黑色火焰依旧升腾躁动。
但那充斥着无尽毁灭意念的神念之海,在那微小涟漪荡开之处,那绝对排斥一切的力场,似乎出现了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小亿万倍的、短暂的……“孔隙”。
一首曲子终了。
林薇停下手指,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紧张地等待着,屏住呼吸,感受着周围的动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预期的震怒,没有恐怖的威压降临。
只有风声依旧,魔月依旧,远方主殿那令人心悸的气息……似乎也依旧。
是失败了吗?
她有些失落,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返回时——
【情景任务:抚慰之音,完成。】
【治愈进度更新:-100%→ -99%。】
【任务奖励发放:技能‘能量微控’(初级)已掌握。】
系统的提示音清晰无误地响起。
林薇猛地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成功了?!
虽然只提升了微不足道的1%,但这意味着……她走出的第一步,没有踏空!那条看似绝路的任务,终于出现了第一丝,微乎其微的松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激动于进展,寒意于……那个存在,竟然真的会对如此微弱的“噪音”产生反应?哪怕只是无意识的关注?
她紧紧握住膝上那张简陋的小琴,仿佛握住了一丝在绝对黑暗中挣扎求存的火种。
这火种如此微弱,似乎随时都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但它毕竟,被点燃了。
这微不足道的1%进展,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希望的开始,还是更巨大危险降临的前兆?
夜玄那短暂的神念孔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心绪?
而林薇这冒险的试探,又是否真的逃过了所有有心人的眼睛?
药庐的暗流,似乎也因为这夜空下无人知晓的琴音,而变得更加湍急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