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剧痛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倾覆的一叶扁舟。林薇感觉自己被撕裂了，身体像是散架的木偶，灵魂则被投入了冰与火的炼狱。葬骨渊那凝聚了万古死寂的一击，几乎将她从存在层面彻底抹除。
然而，总有一股霸道而精纯的力量，如同最坚韧的锁链，一次次将她从彻底沉沦的边缘强行拉回。那力量带着她熟悉的、夜玄独有的冰冷与寂灭气息，却又前所未有地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破碎的经脉与濒临溃散的灵魂，强行维系着她一线生机。
她时而在剧痛中短暂清醒，模糊的视野里，是魔尊寝殿那熟悉的、雕刻着繁复魔纹的穹顶，以及……一张近在咫尺的、布满阴霾与疲惫的俊美脸庞。夜玄就坐在她的榻边，紫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其中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她心惊——有未散的暴戾余烬，有深不见底的担忧，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专注。
他亲自在为她疗伤。
这个认知让林薇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她想开口，想询问葬骨渊后续，想确认那该死的进度条，但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全身如同被碾碎般疼痛。
“别动。”夜玄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什么情绪。他抬手，指尖萦绕着精纯的魔元，轻轻点在她的眉心，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涌入，抚平她识海的震荡，同时也让她再次陷入了以治疗为目的的沉睡。
这样的情形反复了数次。
每一次短暂的清醒，她都能感觉到身体的伤势在那种霸道力量的滋养下缓慢修复，也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夜玄周身气息的变化。那层始终包裹着他的、生人勿近的冰壳，似乎在她重伤濒死这件事的冲击下，裂开了细微的缝隙。他依旧沉默寡言，但那双凝视她的紫眸中，少了许多平日的审视与掌控，多了几分她无法理解的、沉郁的痛苦。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醒来后，林薇感觉身体的剧痛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动弹，但意识已经基本清晰。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夜玄那张宽大得惊人的玄玉榻上，身下垫着柔软的不知名兽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和他身上独有的、带着冷冽气息的檀香。
夜玄依旧坐在榻边，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政务或修炼，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她脸上，又似乎透过她，看到了极其遥远的过去。寝殿内巨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得一半明亮，一半深沉地隐在阴影里，竟显出一种孤狼般的落寞。
“为什么？”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仿佛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林薇耳中。
林薇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聚焦回来，深深地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重复道：“为什么……要扑上来？”他的语气里没有质疑，没有探究，反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困惑的沉重。“那一击，杀不死本王。最多……让本王付出些代价。”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为什么？在那一刻，哪有时间思考为什么？那是本能，是撕开所有伪装后最直接的反应。但她不能这么说。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微弱：“属下……不知。只是……不能看着尊上受伤。”她避重就轻，将原因归于“属下”的本分和那无法解释的冲动。
夜玄沉默了。他伸出手，并非运功疗伤，而是用指背，极其轻缓地、仿佛触碰易碎品般，擦过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那冰凉的触感，却让林薇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
“很多年前……”他忽然开口，声音飘忽，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也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傻。”
林薇屏住了呼吸。她感觉到，那层一直隔绝着他内心世界的高墙，似乎正在她重伤虚弱的状态下，悄然松动。
“她是本王的妹妹，夜璃。”夜玄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紫眸中沉淀着化不开的浓稠痛苦与……悔恨。“血脉相连，自幼相依为命。那时……本王还不够强，被仇家追杀，逃至绝境。”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河床下艰难撬出。
“追兵祭出了禁忌咒术，锁定的是本王……她却……推开了我。”夜玄的指尖无意识地收拢，攥紧了榻边的锦缎，那昂贵的布料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她说……‘哥哥，活下去’。”
寝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他压抑着巨大情绪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那咒术，湮灭了她的神魂，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夜玄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本王活下来了，屠尽了所有仇敌，踏着他们的尸骨，坐上了这魔尊之位。得到了无上的力量，掌控了亿万生灵的生死……可是……”
他猛地转过头，紫眸中猩红一闪而逝，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几乎要将林薇吞噬：“她回不来了！”
林薇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痛。她终于明白，他内心深处那无法填补的空洞，那对世界近乎偏执的毁灭欲，源自何处。不仅仅是力量的诅咒，更是源自至亲之人为他牺牲、他却无力回天的、刻骨铭心的绝望与自责！
他一直活在失去的阴影里，用暴戾和冷漠筑起高墙，将那个曾经也会依赖、也会柔软的自我，彻底封存。直到……她的出现。
“你扑上来的样子……”夜玄的目光重新落回林薇脸上，那里面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困惑，有挣扎，甚至有一丝……恐惧，“很像她。”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林薇心中某个一直被理智强行封锁的角落。
她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想起了系统的欺骗，想起了“饲魔”仪式的残酷。她本该利用这份“相似”，加深他的依赖，推动进度，为自己的反抗争取时间。
可是……听着他用如此压抑的语气，揭开那血淋淋的伤疤，感受着他那深埋于毁灭表象之下、如同岩浆般炽热痛苦的内心……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也是孤独的。被系统强行抛入这个陌生危险的世界，戴着虚假的面具，挣扎求生，无人可诉。她同样背负着沉重的秘密，在绝望中寻找渺茫的生机。
在这一刻，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变得模糊。他们仿佛是两只在暴风雪中相遇的困兽，一只被过去的枷锁束缚，一只被未来的屠刀追赶，在短暂的喘息中，意外地窥见了彼此灵魂深处，那相似的孤独与伤痕。
一滴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林薇眼角滑落，没入枕畔。
夜玄看到了那滴泪。他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翻涌的暴戾与痛苦，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疲惫的柔和。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笨拙地、轻轻拭去了那滴泪水。
“哭什么。”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许多寒意，“本尊……不会让你死。”
这句话，不像承诺，更像是一种执拗的宣告。是对夜璃悲剧的重演恐惧？还是对她林薇这个“意外”的……不同对待？
林薇说不清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是同情？是怜悯？还是……在那虚假的表演之下，早已悄然生根发芽，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实的心疼与触动？
【治愈进度：99%（稳定）。检测到目标与宿主情感连接深度显着增加。警告：连接越深，献祭时产生的能量纯度越高，对目标‘大寂’本源的滋养效果越强。请宿主……保持现状。】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像是一根毒刺，瞬间刺穿了这短暂而脆弱的温情时刻。
林薇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共鸣，是真的。
心疼，或许……也是真的。
但真相，更是血淋淋的。
这加深的“情感连接”，这他无意中透露的、源自过往伤痛的信任……最终，都将成为系统献祭她时，最锋利的刀刃。
她不能沉溺。
可是……心房一旦裂开缝隙，那名为“真实”的微光，又该如何才能再次彻底掩埋？
夜玄看着她闭上眼，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抖，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他沉默了片刻，收回手，重新将精纯的魔元注入她体内，助她修复伤势。
寝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但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那建立在欺骗与表演之上的关系，因为一场生死相护和一次意外的坦诚，而被注入了复杂而危险的……真实。
这真实，是救赎的曙光，还是……通往毁灭的，更快的捷径？
林薇不知道。
她只知道，前方的路，变得更加泥泞，也更加……让人心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