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闹钟撕破了晓梦的睡梦。她挣扎着从狭小的单人床上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租来的这间小屋只有十平米,朝北的窗户透不进多少阳光,即使在夏季,清晨也带着一丝阴冷。她轻手轻脚地洗漱,生怕吵醒合租的室友。镜子里的自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一头乱发怎么都梳不顺。才上班第二天,身体已经诚实地说出了它的不适应。
地铁员工食堂的早饭比想象中丰盛,三元一份的粥品套餐,有粥有蛋有小菜。晓梦小心翼翼地端着餐盘,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周围的同事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着家长里短,抱怨着早晚班次,唯独没有人谈论工资。上午的培训在一个更加正式的会议室进行。这次主讲的是劳务公司派来的hR张主管,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欢迎大家加入安邦劳务,成为长浏地铁的安全守护者。”张主管的开场白流畅得像录音播放,“接下来我为大家详细讲解薪酬结构和公司规章制度。”晓梦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握紧了笔。张主管点开ppt,白板上投出一张复杂的薪酬构成图:“实习期基本工资2000元,餐补300元,交通补贴200元,全勤奖500元。合计3000元。”
下面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晓梦听见旁边有人小声嘀咕:“全勤奖还要扣税呢。”张主管像是没听到,继续往下说:“三个月实习期通过后转正,基本工资上调500元,总计3300元。表现优异者有机会竞聘班长,班长岗位津贴800元。”晓梦低头快速计算着:转正后3300,扣掉房租1000,吃饭每天最少30,一个月900,交通费200,手机费100...剩下的刚够买点日用品。她心里微微发沉。
“关于社保问题,”张主管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含糊,“由于大家是劳务派遣性质,五险一金由员工自愿选择是否缴纳。如果选择缴纳,需要个人承担全部费用,公司代缴。”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晓梦愣住了,不自觉地举起了手:“请问,是什么意思?是说公司不给我们交社保吗?”张主管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恢复职业性的微笑:“不是不交,是给大家自主选择的权利。如果选择自己交,每月大概需要扣除1000元左右。很多年轻人觉得现金拿在手里更实在,是吧?”
1000元?那她每月就只剩下2300了?晓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环顾四周,同事们表情各异——有人面无表情,似乎早已知道;有人眉头紧锁,和她一样震惊;还有人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仿佛这事与自己无关。“接下来讲考勤制度。”张主管迅速切换话题,“迟到早退一次扣50,漏检一次扣200,投诉成立一次扣100,每月超过三次违纪行为予以辞退...”
扣款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大,晓梦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突然想起昨天那个被扣200元的同事,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沮丧,现在懂了。
培训结束后,大家排队签合同。晓梦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签下名字,按上手印,轮到自己的时候,笔尖在纸上悬停了许久。“有什么问题吗?”张主管看着她。“这个社保...”晓梦小声问。“可以选择不交,很多年轻人都这么选。”张主管语气轻松,“等以后找到更好的工作再交也不迟,是吧?”
以后?更好的工作?晓梦咬住下唇。她知道自己学历不高,能找到这份工作已经不容易。母亲常说的话在耳边响起:“梦梦,咱们要现实点。”她最终签下了名字。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像是某种妥协的叹息。
午饭时间,晓梦和赵小雨坐在食堂角落。小雨一边扒拉着饭,一边抱怨:“太坑了!我以为转正后至少能有四千呢!还不交社保,这算什么正式工作?”晓梦默默吃着饭,没接话。她想起职高时的职业规划课,老师让他们写下期望的起薪,她当时填了4000。同桌的男生笑她异想天开,她说在长浏市生活,4000只是基本要求。
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你说咱们要不要交社保啊?”小雨问,“我妈说必须交,可是交了就没几个钱了。”晓梦放下筷子,拿出手机计算器:“租房子1000,吃饭900,交通200,电话费100,日用品200,这就2400了。如果交社保,再扣1000,3300只剩900,万一有个病痛...”
两个女孩对着数字沉默了。晓梦想起昨天看中的那条连衣裙,标价199,她犹豫了很久没买。现在想来,幸好没买。下午是实操培训,晓梦心不在焉。站在x光机前,屏幕上的包内物品模糊成一片灰影。她想起银行卡里的存款——毕业时攒的2000元,加上这个月工资,付完房租就所剩无几。
“专心点!”王班长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这个深蓝色块状物是什么?”晓梦猛地回神,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像...像个金属水杯?”“确定吗?”王班长追问。“不确定...”晓梦老实回答。“不确定就开包检查!”王班长的语气严厉起来,“安检无小事,你今天走神一整天了。”
晓梦脸上一热,连声道歉。她知道自己状态不好,但那些数字在脑海里挥之不去:3000、3300、1000、200...它们像魔咒一样困住了她。培训结束后,晓梦独自一人去了地铁站附近的房产中介。橱窗里贴着的租房信息让她心惊——最便宜的单间也要1200,而且都是偏远地段。她现在住的房子是提前两个月租下的,1000元的价格已经很难找到。
晚餐她只买了一个馒头和一包榨菜,回到出租屋就着白开水吃。室友还没有回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咀嚼的细微声响。她想起大学时的室友,有的继续读书,有的回了老家,不知道她们挣多少钱,会不会也为生计发愁。手机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工作累不累?吃饭了吗?记得按时吃饭,别省着。”
晓梦鼻子一酸,回复道:“吃了,食堂吃的很好,工作不累,领导同事都很好。”每一个字都像是自我欺骗。她打开求职网站,浏览着招聘信息。电子商务专业的岗位起薪确实高一些,但都要求有经验或者本科学历。她能投的岗位不多,翻了几页,心情越发低落。
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晓梦望着远处写字楼的灯光,想象着里面工作的人们拿着怎样的薪水,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阶层的存在——那些光鲜亮丽的办公室白领,和站在地铁站里安检的自己,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睡前,晓梦把合同又看了一遍。白纸黑字写着的薪酬数字冰冷而真实。她突然想起培训时王班长说的话:“干我们这行,要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清贫。这个词用得真准确。她把合同塞进抽屉最底层,像是要藏起一个不光彩的秘密。躺在床上,她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思绪万千。
三千块,不多,但至少是一份收入。三千块,能够她在这个城市活下去。三千块,是她走向成人的第一课。晓梦闭上眼,耳边响起地铁列车进站的轰鸣声。明天,她将真正站在安检机前,开始用这双还稚嫩的手,去守护他人的安全,去挣取那份微薄但属于自己的薪水。
黑夜中,她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里,有失望,有无奈,但也有不甘和一丝倔强。路还长着呢,她再次想起这句话。只是这一次,心里多了几分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