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星灰’落了一晚,细如尘,重如铅。
2025年12月3日,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雨停了,但云层压的更低,呈现不自然的青紫色,气象台还没开始播报“灵潮预警”,但林三酒早已经知道……
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星陨’的腥气,体感极差。
黑豹茫然地蹲踞在张记面馆坍塌的灶台旁。
这里跟两天后见到的张记面馆,一模一样。除了,门缝那里,没有冒出细而直的白烟……
爪子还按在积水未干的焦痕上,那是老陈液压油滴落的地方,暗红正缓缓回流,像在收殓一场无人见证的葬礼。
闭上眼,它试图用张姐的炒饭这个刚建立的情感锚点,稳固即将溃散的意识。
然而,记忆尚未成形,爪尖却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嗤啦——!”
水泥地面豁然裂开,石屑飞溅。
猛地睁眼,黑豹右眼金瞳缩成一条细线,心跳几乎停滞。地上,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完整的电话号码。
这不是林三酒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还在天机局干灵能贷催收员的时候,他就经常在梦游状态下写下逃债者的信息。
“怎么回事......?”它低吼咆哮着,试图用残存的人类意识去搜寻记忆。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女人的脸,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哭诉。
渐渐地,它认出这串号码。
三个月前,林三酒上门催收灵能贷。
那个叫李素芬的女人跪在那儿,脸贴在地上,头发花白,嗓音嘶哑:“宽限三天……我女儿在仁爱医院IcU,就剩三天了……”
当时,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平台派单,执行指令,按流程,第三阶段催收。这种事见多了——!所谓的同情心,早已在无数次冰冷的数据穿透中,磨蚀殆尽。
可此刻,这电话号码,怎么从爪下出现?
爪尖淡青色的血液正一滴滴落下,泛着死鱼眼睛的那种冷光,带着修格斯海鲜摊上特有的、能腐蚀金属的‘陨石星灰’的腥锈味。
它身体里的东西,还是彻底改变了。
自从那次任务,被疯兽咬了一口,剧本就已经写好,异变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只是打了五年兽化抑制剂,推迟了兑现窗口而已。
黑豹的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呜咽。
左眼突然一阵滚烫,灼热感袭来。银色的雾状流质在眼眶滚动,非欧几何凝聚成不对称的楔形文字:
『目标非亲属,无认知绑定价值,建议清除』
“嗷~滚你妈的——!”黑豹咆哮着,撞向墙壁。“咕咚~”一声闷响,头颅嗡鸣,风声灌耳,眼前发黑。
银雾几次闪烁后,信息一股脑地涌进他的意识:李素芬,四十八岁,灵能贷……已经逾期九十二天了。她把二十年的工龄,以及退休金,都押了。备注栏里,那行手写的字,是最后的判决书:孩子脑瘤晚期,就这一周了。
黑豹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句“撑不过本周”。
这哪里是债?……是人命。
可林三酒甚至连女人的样貌都记不清,只模糊记得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还有跪在地上时沾满灰尘的裤脚。
黑豹本该留在b-7区观测点,寻找小雨的线索,挖掘把自己变成疯兽的黑手,并把他们全部撕成碎片
但,现在它的爪子再次不受控制地动了。
这一次,是在薅在自己大腿外侧的皮毛上,黑毛拽秃了一大片,硬生生撕扯开皮肉。腿上的血痕,依旧是那串号码,只是在末尾,多出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字:
救她——!
黑豹彻底怔住。
这不是谁的命令,也不是残留的记忆。这是已然兽化的黑豹,越过林三酒纷乱的意志,替他做出的决定。
黑豹扭头努力思索,忽然想明白了!
过去干催收,林三酒能在梦中写下逃债者的信息,那是职业本能,是天机局的平台系统植入的潜意识烙印。但这次不同,是兽化状态的、失控的他,主动刻下的名字。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女人?
因为李素芬穷得真实,尽管押上了唯一值钱的退休金,但女儿仍无法挽回,快死了!而她在最后一刻,仍在想办法凑齐救命钱。
她的债,是活人欠下最沉重的。
“活着,才是最大的债。”张姐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脑中响起,清晰得如同耳语。
“吼——!”
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四肢猛然发力,黑豹腾空跃起。
风在耳畔呼啸,街道在脚下飞速倒退,路灯接连亮起,将它的身影拉成一道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
现在,它不再去想小雨,放弃回b-7搜索真相,也不再琢磨到底是谁把自己变成野兽。
此刻,它只知道,有一笔命债,需要处理。
仁爱医院,七公里路程。
黑豹全力奔袭,爪子在路面上留下一个个泛着青光的印记,每一步都像在大地上签署自己的名号。
越靠近医院,空气越发粘稠闷窒。
路边的树木开始扭曲歪斜,枯枝败叶是那种不自然的银灰色,一触即碎。空气中飘浮着散发微光的孢子状颗粒。
两分钟后,黑豹抖掉身上的霜露,医院白色的主楼已矗立在眼前。玻璃门洁净,灯光通明,机器人定时喷洒消毒剂。
当它逼近急诊室的时候,门两侧的玻璃幕墙映出的却不是街景,而是一片幽蓝的深渊,其下有无数触手般的阴影在缓缓摇曳,仿佛整座建筑正浸泡在无形的深海之中。
黑豹伏低姿态,肌肉紧绷,悄然靠近。
护士台后坐着两名白大褂,正低着头,以一种卡顿的、如同老式录像般的节奏,在纸上书写。笔尖划过,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写下的全是同一行字:“病人没死亡,不得出院。”
正欲悄悄潜入,左前爪却出乎意料的抬起,不受控制地狠狠抓在金属门上!
刺耳的刮擦声后,门框上再次显现那串数字,末尾依旧是——救她!
它心头剧震,这警告来自他身体的更深处。
就在这时,护士台后那面镜子,突然“嗡”地发出一声低鸣。镜面如水波般荡开涟漪,一个女孩的身影缓缓浮现:羊角辫,旧校服,脸上挂着熟悉的、属于他妹妹小雨的笑容。
可她的声音,却如冰冷的刀片,直接刮过他的脑髓:“来镜子里找我……你欠我的,不止一条命。”
黑豹盯着镜子,肌肉瞬间僵硬。
……不,这不是小雨。
小雨从不会说“欠”。
她只会折好纸鸟,然后塞给他,笑着说“哥,我请你吃草莓味的牛奶糖”。她怕黑,发烧时会攥着他的衣角说“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而现在这个声音,只有冰冷的索取和恨意。
“你不是她——!冒牌货!骗子!”
怒吼声中,利爪携着风声挥出!
镜子应声爆裂,碎片四溅,每一片都映照出一张不同的面孔——林三酒、焦爷、张姐、老陈、李素芬……最后,是一个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监护仪上心跳已经拉成直线的小女孩。
黑豹剧烈喘息,盯着自己仍在滴血的爪尖。
“这不是她的声音,”黑豹嘶哑地低语,“这是……债的味道。”
话音未落,它已化作一道黑影,撞碎玻璃,冲入大厅!惨白的无影灯笼罩着一切,光洁的瓷砖地面反射着冰寒的光。
护士台的白大褂不知道去了哪里?接待大厅,空无一人,椅子翻倒,文件散落一地。瞥见其中一页通知:“患者李小萌,病情恶化,家属拒绝放弃治疗。”
行至大厅中央,停下脚步。
前方,电梯门紧闭;左右,是通往“住院部”与“重症监护区”的走廊。
就在他抉择的瞬间,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墙边公告栏上的一张纸。
那是一则寻人启事。照片上的女人面容憔悴,双眼红肿,头发凌乱。标题赫然写着:“寻找女儿李小萌,5岁,脑癌晚期,最后的愿望是见妈妈一面。”
下面留下的联系电话,正是他爪下一次次刻下的那串号码。
黑豹凝视着照片里那双被绝望吞噬的眼睛,与三个月前跪地哀求的那个身影彻底重叠。
这一刻,它骤然明白,那不仅仅是一次乞求宽限。一个母亲,在最后关头,将女儿的性命,亲手递到了林三酒的手中,而他根本无法理解生命的意义,更无法感受『存在』的重量。
黑豹抬起前肢,对着公告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划向照片上李素芬的脸。
就在爪尖撕裂纸面的刹那——“三酒,活着,才是最大的债。”张姐的声音,从黑豹的喉间滚出,沙哑而清晰,仿佛借他的嘴说出来的。
墙上触目惊心的爪痕,依旧是那两个字:
——救她!
风从破碎的门外灌入,卷起公告栏的碎纸屑。左侧回廊,传来一声啼哭,又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之手扼断。
黑豹缓缓抬起头,冰冷的目光注视那条通往“重症监护区”的幽深走廊。它知道,这一趟,远不止偿还一笔命债那么简单。
更是为了——找回那个有机会,选择“善”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