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的手贴在镜面上。
掌心残留着一丝温热。
他转了一下手腕——镜中的手,没动。
这不是他的倒影。
是另一个人,正贴着镜面,从对面回握他。
……不久,心里有根弦断了!很痛!
但是,不知道原因,也想不出答案!
现在,林三酒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状态。身子一半存在于现实,另一半裹在银雾里。透明的部分,他能看见自己脊椎骨间的兽化抑制器闪着电弧,它还在工作,继续往灰质里推抑制剂。
灵视自动重启,蓝屏一次,又亮了。
界面上跳出一行字:“存在抹除进度:99%”
底下还有个小弹窗,写着:“您有一笔记忆余额即将清零,请及时处理”。
“呵呵~”
林三酒抿嘴轻笑一声。这界面太熟了,跟花呗账单一个德行,催命的时候最积极。
钱包夹层那张符纸早已化成灰。
残响带的记忆层卷过来,回拍他的时候。
就已经全部想起来了,上面写的是“别疯,还有人等你收债”,现在字没了,纸也没了。符纸的残渣在钱包里留了点灰斑,他没拍掉,知道拍也没用。
灵视弹出小窗时,一段记忆突然冲进脑子。
妹妹坐在市五院,精神科的病床边,手指在被子上画了一个无法理解的符号。她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比任何一句话都沉重。
接着画面一转,是小雨短信弹出来那天:“哥,镜子里的人,不会眨眼。”
那是她在心理辅导室门口转身前,回头对他笑了一下。也是她最后一次折纸鸟,递给他时说:“这个给你。”
每想起一幕,身体就淡了一分。
自己应该是快没了,他能感觉得到,或许会变成wi-Fi信号,别人只能靠设备才能感知到他还存在。
现在,林三酒已经彻底放弃了,不去看身子,也不再拦着这些画面。反而闹情绪似的,把它们一个个翻出来,有些模糊了,有些卡帧了,但他还是坚持看下去。
他想起小时候带妹妹去菜市场,她非要买一只塑料小鸭子;想起她发烧那晚,他守了一夜,天亮时发现她手里攥着他一根头发。
随后,又想起这几年的烂事……
自从‘那起事故’后,他从天机局正式员工变成了编外,第一次接「灵能贷」的催收任务,对上狂化兽人,回来吐了半小时,第二天就装了兽化抑制器,没有工伤补助,药费照扣,欠条上再添一笔,债务恶化。
最后一段记忆来的时候,林三酒已经几乎看不见自己手了。
那是妹妹走进镜子前五秒。
她站在单向玻璃前,轻轻说了句什么。
嘴型他认出来了,“记得我。”
然后林三酒的身体,真的开始散了。
皮肤像粉笔灰一样往下掉,骨头发出细微的断裂声。他知道自己要没了,不是生理意义的死掉,是连“曾经活过”这个事实都要被删干净。
就在意识快要断片,脑子里响起一句话。
是他自己的声音:“别疯,还有人等你收债。”
这话说过多少次?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有时候是对客户吼的,有时候是自言自语,有时候是在梦里被狂兽追着跑时喊出来的。
可现在,这句话像是从他骨头缝里长出来,死死顶住了那股要把他抹掉的力量。
他猛地睁眼,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是靠记得你活着……”
“我还在被人记得!”
声音撞上镜面——银雾炸开!像高压电弧击穿空气,整个镜中世界发出不到1微秒的静默,
然后,“……轰!!!”
体内一声闷响,心脏重新起跳。
身体虚化立刻停止,那种被橡皮擦一点点抹去的感觉没了!脊椎里的兽化抑制器不再嗡嗡漏电,灵视不再跳闪,恢复正常,连右手小拇指常年的抽筋,都消失了。
林三酒看着自己……
手回来了,脚回来了,整个人重新有了重量。
原来,不是记忆让人存在。
是有人愿意记住你,才没有被世界吞干净。
镜中的银雾开始翻滚,像煮沸的水。
镜子里,妹妹的身影正一点点褪色,轮廓变得模糊。
虚空里响起冷冰冰的声音:“交易完成,林小雨,存在抹除进度:100%。”
林三酒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意味着什么。
从此以后,没人能查到小雨的档案,没人能调出她的记录。甚至,天机局的大数据集群都不会留下一行代码。
林小雨被彻底清除了。
林三酒噗通跪下去,膝盖砸在地上。
一种突如其来的沉重感,压在身上——以前觉得自己轻,是因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却觉得重了,是因为肩上多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他伸手,从空气中捞起一片东西。
那是记忆碎片,像poS机小票撕碎后的残角,上面印着妹妹折纸鸟的手势。他没往怀里塞,也没含嘴里,吞进肚里,而是直接拍在胸口。
“啪”地一声……
碎片贴上去,立刻渗进皮肤,变成一道发光的纹路,红得像催收单上的逾期标记。接着第二片、第三片,凡是刚才涌进脑子的画面,全被他从残响带强行拽出来,拍在身上。
手臂、肩膀、脖颈、胸口,到处都是这种光纹,像旧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
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感觉不一样了。
镜中那个身影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只剩一双眼睛还亮着。
他对着那双眼睛说:“你说错了!”
“存在不是记忆,也不是谁欠谁。是你留下的痕迹,让我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体内所有异样全部停止。灵熵风暴平息,抑制器锁死,连二手灵视都没再花屏。
他不再是那个靠债务锚定自己的催收员了。
他是载体,能动的“活棺材”。
只要他还走在这条路上,小雨就没真正消失。
银雾开始退缩,镜面恢复平静。
镜中人被逼退,最后一点影子晃了晃,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他没看清,也不需要看清了。
林三酒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错是自己的。只是,指尖碰到的地方,有点湿。
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擦拭……
脚步声响起,往前走了半步,鞋尖踩在现实与镜中的分界线上。
再迈一步,整个人落回地面,发出一声实打实的声响。
林三酒腰杆挺得笔直,眼神不再飘忽,不再闪烁躲藏,也不再算计着怎么拖时间、怎么讲价、怎么活下去。
他已经理解了规则,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了。
风从通道口吹进来,带着外面夜市的油烟味和电动车充电的焦糊气。
能闻到了,能感觉到,是真实的味道。
林三酒从衣领里扯出一小片纸屑。
那是昨晚在夜市里从修格斯手里抢的账本。当时,他做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疯狂举动,把最后一页给撕了吃掉。现在,账本残页在身体被反复折腾的时候,被逼了出来,边缘烧焦了,上面还沾着点血。
他捏着它,看了两秒,然后松开手。
纸屑没有落地。
它悬在空中,轻轻颤了一下。
接着,慢慢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