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花伟的册子毫无意外地被朱元璋“没收”了。
作为代价,他也喜提了三十廷杖,被打得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但效果是拔群的。
经此一役,整个朝堂,再也没人敢轻易开口弹劾朱肃了。
谁也不想自己的“金玉良言”,被另一个“花伟”给记在小本本上,当众诵读。
太丢人了。
而所有人也再次清醒地认识到。
这位五皇子虽然不参与朝政,看似毫无根基,但他背后的力量,却盘根错节,强大到令人心惊。
淮西勋贵集团的二代子弟,以他马首是瞻。
军中三大帅,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李景隆、黔宁王沐英这些新生代的将领,更是他的铁杆兄弟。
动他?
坤宁宫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徐妙云一身素衣,静静地跪在殿中,背脊挺得笔直。
马皇后看着自己未来的儿媳,心疼得不行,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
“母后,”徐妙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儿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说吧,跟母后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马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儿臣听闻,朝中已有言官上奏,请求陛下……取消儿臣与吴王殿下的婚事。”
徐妙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马皇后的眼睛。
“儿臣恳请母后转告父皇,无论五殿下是王爷,还是庶民,徐妙云此生,非他不嫁!”
“便是他被圈禁凤阳,我也去凤阳陪他!他若被贬为庶人,我便与他做一对布衣夫妻!”
这番话,掷地有声。
马皇后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楚。
她拍了拍徐妙云的手背。
“好孩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了。这事儿,我会跟你父皇说。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拆散你们。”
送走了徐妙云,马皇后端着一碗刚炖好的莲子羹,走进了朱元璋的书房。
朱元璋正烦躁地来回踱步,看见马皇后进来,脸上的怒气才稍稍收敛了些。
“妹子,你怎么来了?”
“看你晚饭没用多少,给你送碗羹汤。”
马皇后将汤碗放在桌上,轻声说,“还在为老五的事生气?”
“咱能不气吗!”朱元璋一屁股坐下,拿起汤碗喝了一大口,又重重放下。。
“当街格杀朝廷命官!他朱肃的胆子,比天还大!这事儿传出去,咱这张老脸往哪儿搁?皇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可我瞧着,你也不全是生气。”马皇后柔声说,“你是在担心老五吧。”
朱元璋沉默了。
他当然担心。
那也是他儿子。
“刚才妙云来过了。”马皇后话锋一转。
“她来干什么?”朱元璋皱眉。
“她说,不管老五将来是王爷还是庶民,她都嫁定了。”
“你若将老五圈禁,她就去陪着。你若将老五贬为庶人,她就去做个农妇。”
朱元璋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还是个领兵打仗的,在战场上九死一生。
那时候,马皇后也是这样,不管他什么处境,都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这个徐妙云……有你当年的风范。”朱元璋的声音低沉了许多。
“是啊。”
马皇后叹了口气。
“孩子们的情分是真的。重八,老五再混账,他也是咱的儿子。”
“老五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性子,他敢当街杀人,必然有他的道理。”
朱元璋的怒火,在妻子的温言软语和对往事的回忆中,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父亲的愁绪和一个帝王的权衡。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二虎。”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
“去,把杨宪给咱查个底朝天!咱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背着咱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遵旨!”二虎领命,身影再次消失。
“可是……”朱元璋眉头紧锁。
“就算杨宪该死,老五当街杀人的罪名,也难以洗脱。国法在上,咱身为天子,总不能带头枉法……”
马皇后握住他布满老茧的手。
“先查清楚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三日后,大理寺公堂。
气氛肃穆,堂下站满了前来旁听的官员。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审问当朝皇子。
谁都想来看看,这案子到底要怎么审,怎么判。
“威……武……”
堂上的惊堂木重重拍下,两旁的衙役有气无力地喊着堂威,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犯人席上瞟。
主审官,大理寺卿李仕鲁,端坐堂上,面沉如水。
他看着堂下那个身穿囚服却依旧站得笔挺的年轻人,心情格外复杂。
朱肃,他曾经的学生。
当年他作为国子监的算学博士,教导几位皇子。
结果这位五皇子殿下,嫌他讲课无聊,又看不惯他那一把引以为傲的长胡须,竟趁他午睡时,用剪刀给绞了!
那可是他留了十年的胡子啊!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师生二人会以这种方式在公堂上重逢。
李仕鲁清了清嗓子,拿起卷宗,照本宣科地问道:“堂下何人,为何当街行凶,状告何人?”
站在朱肃身边的李景隆,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了。
他眼角余光瞥见旁听席第一排,他爹曹国公李文忠那张黑得能滴出水的脸,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完了完了,这回回去,腿都得被打断。
朱肃倒是神色自若。
他瞥了一眼李仕鲁,嘴角微微上扬。
“学生朱肃,见过李师傅。几年不见,师傅的胡子……还是没长出来啊。”
“噗……”
李景隆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又在李文忠杀人般的目光中硬生生憋了回去,一张脸涨成了紫色。
李仕鲁的脸瞬间黑了。
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放肆!”他一拍惊堂木。
“公堂之上,岂容你嬉皮笑脸!本官问你话,速速从实招来!”
“回大人的话,”朱肃收起笑容,朗声道。
“堂下囚犯朱肃,状告中书省左丞杨宪,结党营私,私通倭寇,贪墨害民,罪大恶极!”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李仕鲁冷哼:“空口无凭!你说他有罪便有罪?证据何在?”
“证据,自然是有的。”
朱肃从怀里掏出一叠书信,递给上前的衙役。
“此乃杨宪与东南沿海一股大海寇‘朱八重’的往来书信。”
“信中详细记录了他们如何勾结,如何将朝廷明令禁止贩卖的铁器、粮食走私出海,换取金银珠宝,如何划分赃款。”
衙役将书信呈上。
李仕鲁一封封地看过去,越看心越惊。
信中的内容触目惊心,若是属实,杨宪确实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