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四夜。
朱肃几乎是把自己捆在马背上,马换人不换,一路从金陵狂奔到了河北宣化地界。
当北伐大军那连绵不绝的营地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他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吁——”
他勒住缰绳,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双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
“来者何人!军事重地,不得靠近!”
营地门口的哨兵立刻围了上来,冰冷的刀枪对准了他。
朱肃喘着粗气,表明身份。
“我……我是吴王朱肃!”
“奉皇上口谕,前来军中,有要事求见魏国公!”
几个哨兵面面相觑。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满身尘土,嘴唇干裂,衣服都磨破了,看着比逃难的难民还狼狈,这会是王爷?
但那块令牌,又的的确确是皇家的制式。
一个营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打量了朱肃几眼,不敢怠慢,但也不敢全信。
“这位……公子,您先随我来,在此稍候。王爷身份尊贵,末将必须先向上官禀报。”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名为搀扶,实为看管,直接把朱肃“抬”进了一个空帐篷里。
朱肃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他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帅帐之内。
徐达正对着巨大的沙盘,推演着班师回朝的路线和章程。
打了大胜仗,但回家的路,同样不能掉以轻心。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刚才那个营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大帅!不好了!不……不是,是,是来人了!”
徐达眉头一皱,沉声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说清楚,谁来了?”
“是……是吴王殿下!”营官结结巴巴地说道,“他说奉了皇上的口谕,来找您!”
“什么?”
徐达手里的推杆“啪嗒”一声掉在沙盘上。
他整个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吴王?老五?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金陵到宣化,千里迢迢,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是怎么过来的?
“人呢?”
“末将不敢确认身份,暂时……暂时安置在旁边的营帐里。”
“混账东西!”徐达怒喝,“要是冲撞了王驾,你担待得起吗?快带路!”
徐达火急火燎地赶到关押朱肃的营帐,一进门,就看到朱肃瘫坐在地铺上,正端着一碗水猛灌,那样子活像是饿了三天三夜。
“老五!”
徐达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
朱肃看到徐达,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一半。
他抓住徐达的胳膊,急切地问:“徐大人!常遇春将军呢?开平王在哪儿?”
徐达愣了一下,随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这孩子,跑这么远,就是为了问遇春兄?”
“他好得很!”
徐达的语气轻松。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参将打扮的将领冲了进来,脸上全是汗水,神色慌张。
“大帅!不好了!开平王……开平王他……他刚才在营中巡视,突然就从马上摔下来了!”
“现在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轰!
参将的话,让整个帐篷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徐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猛地抓住参将的衣领,双目赤红。
“你说什么!?”
“军医呢?军医怎么说!”
参将的声音带着哭腔:“军医看过了!说是……说是卸甲风!开平王身上的箭伤也……也化脓了!人烫得吓人!怎么叫都叫不醒啊!”
“大帅!您快去看看吧!”
徐达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
卸甲风!
又是卸甲风!
这个该死的病,到底要夺走他多少袍泽兄弟的性命!
“快!带我过去!”
徐达推开参将,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冲。
“徐大人!”朱肃一把拉住了他,目光坚定,“我跟您一起去!”
徐达回头看着他,看到的是一张同样焦急,却又带着一种莫名决心的脸。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常遇春的营帐外,已经围满了人。
全都是他麾下的心腹将领和亲兵,一个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大帅!求您了!让咱们去城里请名医吧!”
“是啊大帅!军中的大夫恐怕治不了这个病啊!”
“开平王不能有事啊!”
众人七嘴八舌,场面乱作一团。
“都给老子闭嘴!”
徐达一声怒吼,声若洪钟,瞬间镇住了所有人。
他猩红着眼睛扫视一圈。
“这里是军营!不是菜市场!谁再敢在此喧哗,动摇军心,立斩不赦!”
“都给老子滚回自己的岗位上去!”
徐达积威甚重,众将士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散去。
徐达整理了一下衣甲,深吸一口气,这才带着朱肃走进了营帐。
帐内,一股浓重刺鼻的草药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让人闻之欲呕。
几个军中大夫围在床边,满头大汗,束手无策。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给躺在床上的常遇春把脉,脸色越来越沉。
朱肃认识他,这是早年就跟着朱元璋南征北战的老医官,医术最高。
“怎么样?”徐达的声音都在发抖。
老者收回手,对着徐达和朱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大帅,开平王……情况不妙啊。”
“开平王这病,来势汹汹。既有卸甲风的症状,高热不退,神志不清。他背上的箭伤,也因为暑热天气,处理不当,已经严重感染化脓。”
老者顿了顿,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而且……老夫怀疑,开平王可能还染上了另一种病。”
“疟疾!”
“什么!?”徐达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疟疾!
那可是能让一支大军瞬间崩溃的瘟疫!
老者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水囊,声音低沉。
“开平王昏迷前,喝的是这里的水。老夫刚刚派人去查了水源地,是上游的一条小河。有人在那条河的上游,发现了不少病死的牛羊尸体。”
“如果水源真的被污染,那染上疟疾的,恐怕……不止开平王一人!”
这话一出,帐内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比打了败仗还要可怕!
老者幽幽地开口:“想当年,咱们在鄱阳湖跟陈友谅打仗的时候,军中也闹过一次疟疾……当时为了不让病情扩散,所有染病的士兵,都被集中到了一起……”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要么病死,要么被活活烧死。
这就是这个时代,面对瘟疫最残酷,也是最无奈的处理方式。
帐篷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徐达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虎目含泪。
难道,他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十年的过命兄弟,就这么……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能救。”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向了朱肃。
朱肃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有办法,能治好常将军的病。”
“不光能救他,所有染上疟疾的士兵,我都有办法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