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号”的内部，与孟买的喧嚣尘世恍若两个次元。
空气经过多层过滤，纯净而舒适，带着一丝属于金属和循环系统的冰凉味道。这里没有香料，没有嘈杂，只有属于深海的绝对寂静。陈光和苏琳溪回到这片环境中，既熟悉又隔绝，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
那场滑稽而又凶险的“煎饼果子”事件，让他们深刻体会到了行走“正道”的艰难。
“先生，女士，欢迎归来。”舰灵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舰桥响起，并且恰到好处地关切着，“根据我的生物扫描，您二位的肠道菌群依然在激烈地交战。我强烈建议您们立刻返回医疗舱，接受一次全面的纳米机器人清理和益生菌重置，否则我们很可能会在这艘伟大的飞船里，重演一遍中世纪的黑死病悲剧。”
“谢谢你的提醒，舰灵，但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苏琳溪没有理会AI的玩笑话，她快步走到主控台前，脑海中依然萦绕着小巷对面那个奇特的红色符号。
那个符号像一根微小的刺，扎进了她的记忆里。以她在华尔街训练出的、对信息和模式的敏感度，她本能地感觉到，那个看似随意的涂鸦，必定藏着玄机。
“舰灵，开启图像识别模块。”她调出了自己通过眼部虹膜扫描记录下来的符号图像，“对这个符号在全网彻底搜寻。”
“遵命，女士。”
主控台的全息投影上，那个由几个几何图形组成的符号被放大，舰灵开始以每秒数万亿次的计算速度，在浩瀚的互联网信息中展开比对。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报告女士，在所有公开网络数据库中，均未找到与该符号匹配的任何信息。”
这个结果在苏琳溪的意料之中。如果能被轻易搜到，那它也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庞大地下网络的标志。
“扩大搜寻范围，并闯入国际刑警组织、美国联邦调查局、甚至各国金融犯罪调查机构的内部数据库，进行加密信息模糊匹配。”
“噢，女士！这可是严重违反星际联邦通用法律和地球当地法规的骇客行为！”舰灵用一种夸张的、充满道德谴责的语气说道，“我们可能会因此成为全宇宙的通缉犯！”
“听我命令。”苏琳溪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吧，既然您坚持。”舰灵的声音立刻变得跃跃欲试，“正在绕过各国网络防火墙……已获取数据库最高访问权限……开始进行模糊匹配……匹配成功！”
全息投影上，一份被标记为“最高机密”的档案被调取了出来。档案的核心，正是那个红色的符号。
“这是一个传承了超过五百年的地下钱庄网络（哈瓦拉）的内部标志。”舰灵开始念起档案内容，“该网络遍布全球，尤其在中东、南亚和部分监管宽松的离岸金融中心势力庞大。它们不依赖任何现代银行系统，通过古老的信用和家族关系，每年为全球的犯罪集团、恐怖组织和非法交易，运走超过数万亿美元的资金。”
苏琳溪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猜对了。
这，就是蓝棠音的血管。是她那庞大的、见不得光的黑色资金，在全球范围内流动的隐秘蛛网。只有通过这个不留下任何电子痕迹的古老网络，她才能绕开全球所有国家的金融监管，将那些从军火、毒品和权力交易中赚来的肮脏财富，并洗成可以动用的资本。
“舰灵！”苏琳溪的眼中闪烁着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光芒，“立刻调取这个哈瓦拉网络过去三个月内，资金流水数据，所有已知且已截获的！”
“女士，这项任务的数据量将会是天文数字！”舰灵惊呼道，“即便以我的计算能力，也需要至少十五分钟才能整理完这些数据。”
“那就去做。”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舰桥内只有舰灵核心处理器发出的高速运转的嗡鸣声。陈光看着苏琳溪专注的侧脸，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那种感觉，就像一名顶尖的剑客，在战斗前擦拭着自己心爱的利剑，专注而又充满了危险的美感。
“数据整理完毕。共计三亿七千万条独立交易记录，总金额超过一万两千亿美元。”舰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庞大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全息投影上飞速滚过，枯燥的数字和代码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的会计师在三秒钟内精神崩溃。
苏琳溪紧紧地盯着那片数据的海洋，她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飞速地扫描着，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异常的模式。但数据太庞大了，太混乱了，就像一片充满了噪音的汪洋，所有的线索都被淹没在了其中。
“不行……”几分钟后，她有些挫败地摇了摇头，“数据太‘脏’了，干扰信息太多，我找不到任何有用的关联。”
她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陈光。“我需要你的帮助。”
陈光点了点头。
他走到全息投影前，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意识与“游侠号”的主控电脑相连。
“舰灵，将所有流水数据进行可视化处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以交易金额为能量强度，以资金流向为矢量，以交易频率为色彩光谱。构建一个实时的、三维的能量流动图谱。”
“遵命，船长。”
下一秒，舰桥中央那片枯燥的数据瀑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壮观的、流动的星河。
无数条由光芒组成的、彩色的能量细线，在三维空间中穿梭、汇聚、分离。细小的、代表着小额交易的蓝色光线如同溪流，最终汇入由巨额资金构成的、粗大的红色主干。整个图谱就像一个活着的、不断呼吸的宇宙星云，每一次闪烁，都代表着一笔黑钱在全球的某个角落完成了流动。
陈光睁开了眼睛，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维持如此庞大的数据可视化，对他“阳瞳”的计算能力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苏琳溪则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她不再需要去阅读那些枯燥的数字，她只需要用自己那在华尔街训练出的、野兽般的金融直觉，去“感受”这片资金的海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舰桥内，只有那片流动的光河在无声地闪耀。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陈光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维持阳瞳的高强度运算让他感到阵阵眩晕。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苏琳溪的眼睛，猛地亮了！
“停！”她喊道。
陈光立刻将眼前的图谱定格。
“就是这里！”苏琳溪的手指，指向了那片混乱光河中，一根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蛛丝”。
“这是什么？”陈光不解地问。
“一种模式，一种该死的、完美的模式！”苏琳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放大那根“蛛丝”，将与之相关的所有数据都调取了出来。
“你看，”她指着屏幕上的关联数据，“每当有一笔金额超过一亿美元的巨额资金，通过这个地下钱庄网络完成洗白后——也就是图谱上出现一次大规模的红色能量潮汐时——这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投资公司，就会在三十秒内，于全球不同的股票市场上，进行一次看似毫无关联的、由算法驱动的程序化交易。”
“这些交易的金额都很小，而且标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壳公司，它们被完美地隐藏在了每天数万亿次的正常交易噪音之中。但是，”苏琳溪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芒，“它们的发生时间，与那些大额黑钱的到账时间，实在是太同步了！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但是连续上百次，就是一条被刻意隐藏起来的路径！”
陈光瞬间明白了。蓝棠音正在利用这家空壳公司，将那些洗白的黑钱，以一种“合法”的、程序化交易的方式，再次注入到全球的金融市场中，并将其彻底洗干净。
“舰灵！查出这家公司的所有背景资料！”苏琳溪立刻下达了新的指令。
很快，最后一块拼图，也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家离岸投资公司，其最大的技术服务供应商，正是全球科技巨头——‘谷妹’公司！”
“谷妹”，那个拥有全球最庞大服务器网络和最顶尖人工智能技术的科技帝国！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证据链。
从孟买街头一个不起眼的符号，到遍布全球的哈瓦拉网络，再到开曼群岛的投资公司，最终，指向了那座位于美国加州、如同神殿般矗立的科技巨头的全球总部。
苏琳溪缓缓走到那巨大的全息星图前，伸出手，在那片北美大陆上，轻轻一点。
“抓住这条线，”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将钢铁都冻结的冰冷和决绝。
“我们就能找到蜘蛛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