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的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顾山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白色纳米尘埃覆盖的山谷,那片曾经的“归一”基地,如今像一块被抹去的疤。他收回目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剩下坚硬的指令:“走,往黑瞎子沟转移,快。”
夜色里,羊村的乡亲们排成一条沉默的长龙。没人哭喊,也没人追问。那场惊天动地的山崩,以及随后覆盖一切的诡异白雾,已经打破了他们对常识的认知。顾山走在最前面,陈光父母和赵四父母抬着植物人赵四紧跟之后,他们引领着这支惊魂未定的队伍紧紧靠着,向着预设的安全点撤离。
顾山回头,望向塌陷区的方向,那里没有火光,没有信号,只有一片死寂。他攥紧了拳头,陈光和苏琳溪,还在那片死寂里。
……
死寂,是苏琳溪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东西。
风声像钝刀子,不停地刮擦耳膜。陈光躺在她怀里,身体冰冷,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蛛丝。她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从塌陷的边缘拖拽到一块稍微平整的岩石后,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大部分的寒风。
周围的一切都被一种灰白色的细腻粉末覆盖。树木、岩石、土地,所有物体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仿佛整个世界被浸在牛奶和石灰的混合物里。这是纳米尘埃,是“归一”组织覆灭的骨灰。它们安静地躺着,却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威胁。
恐惧像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不是怕死,而是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她触摸着他冰凉的脸颊,一遍遍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可他就像一块沉入深海的铁,不断下坠,拉不住。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甚至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来。阳瞳的力量几乎把他燃尽,她能感觉到,他体内的生命之火,微弱得只剩下一点火光。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琳溪的理智告诉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顾山能够带着警察找到这里,或者等待陈光自己醒来。但她的本能,却在尖叫着寻求另一种可能。
她闭上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攫住了她。她,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一个永远信奉数据与逻辑的人,在这一刻,开始发出无声的深切呼唤。
起初是混乱的祈求。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声音在意识的旷野上回荡,空无一人。
渐渐地,那份祈求变了味道。它不再是软弱的恳请,而是变得坚定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那不是在向某个虚无缥缈的神明祷祷告,更像是在调用一种与生俱来、却被遗忘许久的权力。
那声音在她的灵魂深处回响,带着古老的节律,穿透了岩石与尘埃,穿透了这片死寂的山林。
它不是祈祷。
是一道命令。
她在命令,命令那些应该存在于某处的、未知的存在,前来救援。
理智嘲笑着这份荒谬,可心中的那股力量却愈发执着,像一根绷紧的弦,拨动着超越物理法则的共鸣。
……
与此同时,在塌陷区的另一侧,灰白色的地平线上,一个人影缓缓站起。
蓝景渊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手中的星辰之眼的木盒上却没有沾染一丝纳米微粒。他看着眼前这片杰作——一个被彻底“格式化”的山谷,脸上露出一丝病态的迷醉。
“真是壮观的毁灭。”他轻声说,像是在赞美一幅画。
在他身后,一个个黑影不断地从长白山的原始森林里钻出。他们是金环蛇的余部,是在那场纳米湮灭中侥幸存活的部队,他们正在外面巡逻所以侥幸的逃过了那场可怕的湮灭。此刻,他们沉默地聚集在蓝景渊身后,像一群从地狱归来的幽灵。
蓝景渊的手中,握着那枚“星辰之眼”。这件古物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能量场,正是它,在纳米狂潮最核心的区域庇护了他和最后的部下。
蓝景渊举起星辰之眼对准废墟,能感受到一个微弱的生命信号正在闪烁。
“找到了。”他嘴角勾起,“那个容器……还活着。阳瞳的力量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一个完美的祭品。”
他沉声命令:“包围那个坐标,带回容器。仪式,必须在黎明前开始。”
“是!”
数十道身影如鬼魅般散开,无声地向着苏琳溪和陈光的位置合拢。他们的战术动作精准而高效,热成像仪划出一道道幽绿的光,在夜色中闪烁。
绝望的包围圈正迅速收紧。
苏琳溪猛地睁开眼,一种被窥视的刺痛感让她汗毛倒竖。她看到远处,在灰白的尘埃里,一个个黑点正在迅速放大。
是敌人!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下意识地抱紧陈光,低声在他耳边呼喊:“陈光,醒醒!快醒醒!”
他没有回应,均匀的呼吸是唯一的生命迹象。
她心中的呐喊变得更加急促,那道无形的命令像战鼓般在意识深处擂响。
来!快来!
敌人已经近在眼前,她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冷漠的表情。苏琳溪咬紧牙关,试图催动自己体内的纳米机器人。那是陈光留给她的一部分,用以抵抗那毁灭一切的纳米湮灭的力量。这份力量也帮助顾山恢复了体力,让他能够马上回羊村疏散乡亲们。
可是,与陈光那股可怕的毁灭之力截然相反,一股温和的力量从她体内涌出,像流动的月光,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微弱的屏障。这股力量很纯粹柔和,充满生命气息,但却缺少了最关键的攻击性。
陈光的纳米机器人,像太阳,狂暴、炽热,拥有焚尽一切的刚猛之力,是“亢龙有悔”。
而她的,却像月亮,清冷、温润,擅长修复与守护,是“潜龙勿用”。
此刻,她需要的是太阳,但拥有的却是月亮。这道屏障,在敌人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纱。
脚步声停止。蓝景渊从队伍中走出,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和她怀里昏迷的陈光。
“女儿,我们又见面了。”他微笑着,“我得承认,你们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不过,游戏该结束了。”
他手中的星辰之眼对准了她,那温和的能量场让她体内的纳米机器人瞬间变得迟滞。
“放弃吧。”蓝景渊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把他交给我。我将成为新世界的神,而你,可以作为第一位见证者,分享这份荣光。你体内的‘火’,也只有我能帮你彻底根除。”
苏琳溪眼中没有丝毫动摇,只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她听不懂什么新世界,什么神,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要夺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你休想。”
“真遗憾。”蓝景渊耸耸肩,没了耐心,挥了挥手,“带走他。小心点,别损坏了容器。”
两名士兵上前,伸手抓向陈光。
就在他们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陈光衣角的瞬间——
“嗖——!”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的死寂。
一支包裹着兽皮和羽毛的箭矢,携着千钧之力,精准地钉在了一名士兵脚前的地面上,箭尾剧烈颤动,发出“嗡嗡”的响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蓝景渊猛地抬头,望向漆黑的林中。
紧接着,不是一支,而是成百上千支!
“嗖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如同凭空出现的乌云,遮蔽了星光,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呼啸而至。它们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分割战场。箭矢精准地落在部队周围,形成一个收缩的牢笼,将他们与苏琳溪、陈光隔开。
“有埋伏!”
蓝景渊的士兵立刻反应,举枪还击。但箭矢来自黑暗的每一个角落,根本无法锁定目标。
混乱中,数道矫健的身影从林中一跃而出,他们的动作迅捷如风,悄无声息。为首的,正是那个鄂伦春族的年轻女首领,索歌。在她身后,是白发苍苍的萨满爷爷,以及数百名手持弓箭与猎刀的部落战士。
他们的出现,像一把烧红的刀,切开了冰冷的包围圈。
索歌的目标明确,直扑苏琳溪。她一把抄起昏迷的陈光,背在背上,同时对苏琳溪喊道:“跟我们走!”
萨满爷爷和几名老练的猎手则用一种奇异的烟雾弹阻挡着敌人的视线。那烟雾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却能有效地干扰热成像设备。
蓝景渊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阴沉。他没想到,在这片他自认为已经掌控一切的北山深处,还藏着这样一支神秘的力量。蓝景渊完全没有察觉他们的靠近,正是因为手中的星辰之眼不仅抵消了陈光那阳瞳的攻击,也同样完全压抑了他自己阴瞳的感知能力,此刻的蓝景渊与常人无异。
“拦住他们!”他怒吼道。
但已经晚了。
鄂伦春的战士们如同林中的精灵,配合默契,交替掩护。他们利用地形,用最原始的武器,硬生生在现代化的武装部队面前撕开了一条生路,成功地把陈光和苏琳溪带进了身后的密林之中。
蓝景渊看着空空如也的岩石,以及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眼中杀意沸腾。
……
进入安全的林区深处,苏琳溪还在剧烈地喘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她看着眼前这些仿佛从古老传说中走出的猎人,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困惑。
她扶着一棵树,看向索歌和他背上的陈光,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谢谢你们……谢谢……可是,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索歌转过头,月光照亮她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她的眼神,与所有部落战士的眼神一样,充满敬畏与不解。
索歌看着苏琳溪,认真地回答,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们听到了你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