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鄂伦春部落后,通往“归一”禁地的路,变得愈发艰难。
两人不再有明确的路径可循,只能依靠那张神秘的兽皮地图和苏琳溪手中那台高精度的定位仪,在原始密林中艰难地穿行。这里的地势远比风鸣谷外围要险峻得多,巨大的山体裂隙、冰川侵蚀出的陡峭岩壁,随处可见,积雪更是深可及膝,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
行进的速度,异常缓慢。
陈光的状态还好。三年的山林蛰伏,早已将他的身体打磨得像最坚实的铁块。但苏琳溪却渐渐有些吃不消了。她虽然意志力惊人,但终究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城里女孩,再加上之前拯救陈光时候受了很重的伤,连续几天的高强度跋涉,早已让她仅剩不多的体力,也耗尽了。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当苏琳溪再一次因为脚下打滑而险些摔倒时,陈光停下了脚步。
“我们得休息一下了。”他看着苏琳溪那张早已被冻得毫无血色、却依旧倔强地咬着嘴唇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笨拙的关切。
陈光在一处被风雪侵蚀的岩壁下,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洞穴。洞口被倒塌的巨木和垂下的藤蔓巧妙地遮掩,若非经验丰富的猎人,绝难发现。
洞内比想象中要深,隔绝了外界的呼啸风雪,简直就是另一个天地。陈光放下背上沉重的麻袋,动作丝毫也不拖沓。他先是用匕首削下干燥的桦树皮作为火绒,又从背包里拿出几块顾山平时备下的松明子,只几下,一簇温暖的橘色火焰便在洞中升腾而起,将冰冷的黑暗驱散。
他处理食物的动作同样利落。用雪水将土豆上的泥土冲净,再将风干肉切成薄片,用削尖的树枝串好,架在火堆旁。从寻找到生火再到准备食物,整个过程他沉默寡言,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有效,毫不含糊,仿佛早已演练了千百遍。
苏琳溪早已精疲力竭,她蜷缩在火堆旁一块铺着兽皮的平整岩石上,身体的寒意正被火焰一点点驱散。她静静地看着那个在火光下忙碌的背影,看着他那头与年龄不符的白发,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在她看来还是个乡下少年的男人,在这片残酷的原始山林里,却展现出了与华尔街那些金融巨鳄截然不同的、一种更原始、也更可靠的力量。
食物的香气很快在洞中弥漫开来。当陈光将一个烤得金黄滚烫的土豆递给她时,苏琳溪接过来,顾不上烫,小口却飞快地吃着。温热的食物滑入胃中,一股暖流很快流遍全身,让她那几乎麻木的身体,终于重新感受到了名为“活着”的温度。
吃完饭后,陈光默默地守在洞口,像一头最警惕的孤狼,注视着外面那片被风雪笼罩的黑暗。而苏琳溪,则从那个被她视若珍宝的防水油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本承载着她所有希望和痛苦的、她父母的德文日记。
尽管这些手稿她和陈光已经读了好多遍,此刻,她深吸一口气,借着篝火那跳跃的光芒,又缓缓地读了起来。
【过去线·日记】
“一九七二年,三月五日,晴。柏林。”
“今天,是我和文清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我们关于‘长白山异常地磁场’的博士论文,终于通过了答辩!导师甚至激动地称我们的理论,是‘足以颠覆现代地球物理学的、天才般的猜想’!哈哈,虽然我知道他有夸张的成分,但我还是忍不住,在回家的路上,抱着文清,在雪地里转了好几个圈!”
“文清笑我像个傻子,但她的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她说,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那片养育了她的、神秘的黑土地,去亲眼见证那个属于我们的奇迹了。”
“哦,对了,还有我们的小琳溪。我的小宝贝,爸爸妈妈很快就要回来了。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又长高了?有没有按时吃饭?下次给你写信的时候,我一定要给你画一张长白山的大老虎!”
日记的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属于年轻理想主义者的,对未来无限憧憬,和对学术的纯粹热爱。苏琳溪看着那段关于自己的文字,那熟悉的、属于父亲的温柔笔触,让她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她继续往下翻。
“一九七二年,六月十日,阴。北京。”
“我们遇到了天大的麻烦。我们的科研项目被批准了。但我们的实地科考申请,却被驳回了。理由是,长白山地区地势复杂,气候恶劣,存在诸多不可控的风险。我知道,这只是官方的托词。真正的原因,是我们的理论,太过惊世骇俗,也太过……敏感。”
“我和文清都很沮丧。我们所有的理论,都建立在猜想之上。如果没有实地的数据支撑,那它就永远都只是一纸空谈。”
“就在我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们。”
“他自称姓蓝,是一位旅居海外的爱国华侨。他说,他一直很关注我们的研究,并愿意以私人名义,全额资助我们这次科考的所有费用,包括为我们提供一批在当时连国家级实验室都闻所未闻的、最顶尖的西德进口设备!”
“我和文清都惊呆了。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如此慷慨的、不求任何回报的‘天使投资人’!我们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微笑着说,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们这些流落在外的才华,能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为这片土地做出一点贡献。”
“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温暖,像一缕阳光,瞬间就驱散了我们心中所有的阴霾。我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临行前,我们按照惯例,将我们所有的研究手稿都复印了一份寄给了我们在德国的导师,以作备份。然后,我们便带着文清最得意的博士研究生,那个沉默寡言、但专业能力却非常扎实的年轻人——顾山,一同踏上了那条通往梦想与希望的、回家的路。”
看到这里,苏琳溪的心猛地一沉。
日记里,并没有提到那个“蓝先生”是和他们一起出发的。
这与老萨满的记忆,出现了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矛盾!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继续往下看。
日记的后半部分,字迹开始变得越来越潦草,也越来越压抑。那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那个“蓝先生”,从最初的感激,到后来的怀疑,再到最后的……恐惧。
“……七月二十日,雪。蓝先生的设备,真的太先进了!那台便携式的地磁探测仪,其精度甚至比我们导师实验室里那台笨重的大家伙还要高出好几个数量级!我们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过去需要几个月才能完成的基础数据采集。我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他似乎比我们更清楚我们到底要找的是什么。”
“……八月三日,阴。出事了。我们雇佣的当地向导,在进入风鸣谷外围的第二天就离奇地失踪了。我们找了整整一天,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找到。顾山说,他可能是被林子里的野兽给叼走了。但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就在向导失踪的前一天晚上,我看到蓝先生曾单独找他聊了很久。”
“……八月十五日,雨。我开始害怕了。我发现,蓝先生对我们的研究,似乎有一种非理性的、近乎于偏执的狂热。他不再满足于我们提供的数据,而是开始亲自指导我们的勘探方向。他似乎对这片山林,拥有一种超乎常人的直觉,近乎于野兽。有好几次,他都能在我们的仪器失灵的情况下,精准地找到磁场最异常的区域。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只是微笑着说,他能‘听’到大地的声音。我感觉,他就像一个疯子。”
“……八月二十九日,雪。文清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她说,她总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我们。她说,她甚至好几次,在深夜里看到蓝先生一个人。对着那片最深邃、最黑暗的山谷,喃喃自语。她说,那个时候的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人,更像一个……正在与魔鬼对话的……怪物。”
日记,到这里,便出现了断层。
苏琳溪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了那张在地窖中找到的、被撕下来的、关键的一页。她小心翼翼地,将其与日记本上那参差不齐的撕痕,拼接在了一起。
“……实验失控了。蓝景渊,他不是在资助我们,他是在利用我们!他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异常地磁场’的数据,他想要的是‘它’!是那扇通往‘神’之领域的门!我们必须立刻中止实验,销毁所有数据!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想要扮演上帝的狂徒!我们不能让他得逞!唯一的希望,就在‘萨满圣地’,在那座被时间遗忘的‘归墟’之中……”
而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用颤抖的笔迹写下的、充满了无边恐惧的话。
“……九月二日,暴雪。他来了。他果然不是一个人来的。我们……无路可逃了。”
苏琳溪缓缓地合上了那本承载着莫大痛苦的日记。她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日记里,并没有记录蓝景渊是和他们一起出发的。但老萨满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进入风鸣谷的,是四个人!
这说明蓝景渊从一开始就在撒谎!他根本不是什么“天使投资人”,他从一开始就是这场阴谋的策划者!他一直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跟在科考队的后面!
他就是那个杀害了自己父母的真正凶手!
而老萨满提到的,那个关于“月亮之瞳”的恐怖传说,更是让她不寒而栗。
一个可怕的、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测,瞬间浮现在了她的心中。
蓝景渊,他就是……那个拥有“阴瞳”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