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起北山的第一片落叶,羊村便被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彻底点燃了。
金苗地,这片曾被断言“种啥啥死”的盐碱地,此刻正上演着一场金色的奇迹。一株株半人高的沙棘树,仿佛被一支无形的画笔精心点缀过,枝头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那些果子,一颗颗饱满得仿佛要滴出蜜来,橙黄的色泽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映照出令人心醉的光晕。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泥土芬芳的清甜果香,比村里酿了几十年的苞谷酒还要醉人。
村民们的脸上,绽放出比秋日暖阳还要炙热的笑容。他们祖祖辈辈都未曾见过如此壮观的丰收景象,这片被诅咒了半辈子的“不祥之地”,如今竟成了全村人脱贫致富的“聚宝盆”。
“光子,你快瞅瞅,这果子都快赶上俺家娃的拳头大了!”一个黝黑的汉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串沙棘果,咧着大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田埂上的陈光喊道,生怕他听不见。
陈光站在田埂上,双手插在兜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看着眼前这片金色的海洋,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在胸中漾开。他甚至不需要催动神眼,就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名为“希望”的勃勃生机。当然,若是他愿意,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颗沙棘果的果肉深处,那些复杂的纤维结构中,都充盈着饱满的汁液和远超普通水果的营养物质——那是科学的严谨与神眼的玄妙,共同孕育出的完美结晶。
“都给俺小心点,手脚麻利点,但也别毛手毛脚的,碰坏了一颗,晚上就别想吃肉!”赵四扯着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田间地头来回奔走,像一头精力旺盛的黑熊。他一边不耐烦地训斥着那些手脚笨拙的半大小子,一边却又忍不住弯下腰,用粗糙的大手,轻轻拂去一颗沙棘果上的尘土,那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他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凶悍模样,但眼底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就在这片热火朝天的忙碌中,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像是闯入乡间画卷的工业猛兽,发出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缓缓驶入村口,最终稳稳地停在了金苗地的旁边。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中年男人,在几个技术员模样的年轻人簇拥下,走了下来。正是省食品厂的何厂长。
当看到眼前这片望不到边的金色果林时,何厂长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场精彩的“川剧变脸”——从最初的惊讶,到不可置信的震惊,最后,彻底定格为难以抑制的狂喜。
“陈光同志,我的老天,你又一次创造了奇迹啊!”何厂长几乎是小跑着冲到陈光面前,一双胖手紧紧握住陈光的手,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说话都带上了一丝颤音。
他迫不及待地挣脱陈光,一个箭步冲到田边,随手摘下一颗沙棘果。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擦拭,就那么轻轻一捏,橙黄色的饱满汁液,一下子就顺着指缝溢了出来。他将果子凑到鼻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那股浓郁纯粹的果香,让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好,太好了!”何厂长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才勉强平复下激动的心情,他转过头,看向陈光的眼神,已经不能仅仅用“欣赏”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乎于“敬畏”的目光。“光是这品相,这香气,就足以秒杀市面上所有的沙棘果,不,是碾压!”
跟在后面的技术员们,也顾不上白衬衫会被弄脏,纷纷冲进田里,拿出各种专业的仪器,开始对沙棘果的甜度、水分、酸碱度和核心营养成分进行现场检测。
几分钟后,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技术员,拿着一份刚刚记录好的数据,跑到何厂长身边,声音因为激动而都有些发尖:“何厂长,检测结果出来了。这批沙棘果的维生素c含量,比我们厂里最好的品种,还要高出整整百分之三十!还有这个黄酮含量,也高得离谱,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何厂长一把夺过数据单,那双不算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上面那一排排惊人的数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震撼,再次看向陈光,眼神已经变得无比灼热。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哪里是什么致富带头人,这分明就是一个能点石成金的“活财神”。
“陈光同志!”何厂长再次握住陈光的手,态度比刚才还要热情百倍,“我代表省食品厂,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希望你能担任我们厂的技术总顾问。年薪十万,不,二十万!只要你点头,条件你随便开!”
面对何厂长迫不及待抛出的橄榄枝,陈光只是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笑着婉拒道:“何厂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暂时还没有离开羊村的打算。”
他的志向,从来就不是给别人打工。
何厂长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他也是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自然看得出陈光眼中的那份从容与淡定,知道这种人绝非金钱能够轻易打动。
“陈光同志,是我唐突了。”何厂长话锋一转,笑道,“不过,就算不能成为同事,我们的合作,可是要长期进行下去的。说实话,陈光同志,你这批沙棘果,品质太高了,高到我都有点发愁了。”
“哦?”陈光眉毛一挑,“何厂长此话怎讲?”
“实话跟你说吧,安城镇的山货市场,水深得很。”何厂长压低了声音,凑到陈光耳边说道,“尤其是那个‘恒源堂’,仗着自己是地头蛇,几乎垄断了整个安城的山货生意。我们厂之前也想绕过他们,直接从山民手里收货,结果呢?被他们又是使绊子,又是打价格战,搞得灰头土脸。你这批货一进去,无异于虎口夺食,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知道,何厂长这是在变相地向他示好,同时也是在提醒他前路的艰险。
“多谢何厂长提醒。”陈光点点头,“不过,我们山里人,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欺负。”
收购工作进行得格外顺利。在陈光那套神奇的“科学保鲜法”的加持下,所有的沙棘果在运抵省食品厂时,依旧保持着采摘时的新鲜状态,品质得到了完美的保证。省食品厂也极为爽快地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高价,收购了全部的沙棘果,并当场结清了所有款项。
当晚,羊村的村委会,成了欢乐的海洋。
一张张崭新的“大团结”,被捆成一沓沓,堆在破旧的会议桌上,像一座散发着诱人油墨香气的红色小山,强烈地冲击着每个村民的眼帘。
“乡亲们,辛苦了几个月,咱们发钱了!”当陈光站在桌子前,用平静却有力的声音,喊出这句话时,整个村委会瞬间就沸腾了!
“噢——发钱喽!”
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房顶。
村民们一个个眼含热泪,脸上挂着最质朴的笑容,排着长长的队伍,挨个上前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分红。有的老汉,拿到钱后,嘴唇哆嗦着,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这是真的;有的大婶儿,更是激动得直接哭了出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嘴里念叨着“祖宗保佑”。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竟然也能有靠着土地,一次性拿到几百甚至上千块钱的一天!
“光子,这是你的!”村长将一个最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递到陈光面前,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陈光没有推辞。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也是他要带领羊村走向未来的第一笔本钱。
分红大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结束后,陈光一个人走在回家的土路上。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的心中,却没有想象中那份大功告成后的轻松与喜悦,反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紧迫感。
他抬头,望着远处那个在夜色中,如同匍匐巨兽般,散发着点点灯火的安城镇,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近乎于饥渴的渴望。
羊村,还是太小了。
这次的丰收,在村民们看来,是一次空前的巨大成功。但在陈光眼中,要想真正地成长,真正地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必须走出这个小小的山村,到外面更广阔、更残酷的世界去闯荡。
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信息不对称和技术碾压之上的。一旦自己的秘密暴露,或者遇到更强大的、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这种优势,很可能会荡然无存。
何厂长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平静的心湖。
恒源堂……
陈光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他知道,安城镇,就是他必须征服的下一个目标。在那里,有更广阔的市场,有更丰富的资源,有更激烈的竞争,也……有更强大的敌人。
一场新的、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