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微的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本焦黑破损的《丙寅年漕运河防考》。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就着稀疏的月光和远处零星的火光,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脆弱焦糊的书页。
第七页…第三行…第五字始…
书页大多被火烧得蜷曲粘连,字迹模糊难辨。她屏住呼吸,找到勉强能看清的第七页,手指划过焦黑的边缘,仔细辨认着第三行的内容。
那一行记录的是丙寅年某月某日,一段运河堤坝的修缮情况。文字古奥简略,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和数据。
“……丙寅年六月初七,秀州段石塘汛地,加固堤身五丈,用工料…”
从第五个字开始读?凌微尝试着连贯读下去:“…石塘汛地,加固堤身五丈,用工料…”
这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工程记录啊?有什么特别的?
她不死心,又往后看了几个字:“…银一百三十两,委官赵明远督工…”
赵明远!这个名字再次出现了!但依旧没什么特殊。
难道那个神秘人在耍她?还是她理解错了?
凌微皱紧眉头,反复看着这一行字。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第五字始…不一定是从第五个字开始连续读!也许是每隔几个字取一个字?或者有其它规律?】
她想起之前破解《漕运辑要》墨点时的思路,尝试着将这一行文字里的字,按照某种顺序提取出来。
她试着取了第5、第10、第15个字:“地”、“五”、“料”…不成词。
又试着取了第5、第7、第9个字:“地”、“身”、“工”…还是不对。
她有些焦躁,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页的其它部分。忽然,她注意到在这段记录的旁边空白处,似乎也有几个极淡的、像是被水滴晕染开的墨点,排列方式…竟然和《漕运辑要》里那几组墨点有几分相似!
但这里的墨点更少,更模糊:· — · · —
她的心猛地一跳!难道这两本书的密码是有关联的?!需要结合来看?!
她立刻掏出阮姨娘的手札,翻到记录赵姨娘给她帕子的七月初九前后,同时回忆《漕运辑要》里那篇有墨点的贡品运输记录。
《漕运辑要》记录:丙寅年七月初三,贡品自杭州码头启运,押运官赵明远,途经秀州、苏州…
阮姨娘手札:七月初九,赵姨娘给她绣纹帕子。
《丙寅年漕运河防考》:六月初七,秀州段石塘汛地,委官赵明远督工…
时间、地点、人物都交织在一起!
凌微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她再次看向《河防考》第七页第三行那寥寥数字和旁边的墨点。
· — (这像是A或者1?不对,摩斯密码点横是A,但这里顺序…)
·· (I或者2?)
—(t或者横线代表分隔?)
她尝试着将墨点与文字结合。墨点有三个符号,文字从第五字开始…
她大胆假设,墨点代表的是取字的间隔?或者指示第几个字?
第一个符号· — ,如果是代表“1”,那么取第五个字之后的第1个字?那就是第六个字?“汛”?
第二个符号·· ,代表“2”,取后面第二个字?“地”?
第三个符号—,代表“横”或者“停”?
“汛地”?这什么意思?地名?好像是个汛地名称?
凌微赶紧翻看《河防考》的前后文,寻找关于“汛地”的解释。果然,在凡例中看到,此书将运河分段管理,每段设一“汛地”,由委官负责。
石塘汛地…就是秀州段的一个具体管理点?
所以,这个线索指向的是“石塘汛地”?
但石塘汛地是个区域,具体在哪里?证据会藏在哪儿?
凌微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门,却还没找到钥匙孔。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阿木突然低声道:“有人来了!很多脚步声!快走!”
凌微一惊,慌忙将两本旧书和手札死死揣进怀里。
铁牛已经一把拉起她,三人迅速躲进更深的阴影里。
只见一队黑衣人手举火把,正朝着这片区域搜索过来,脚步声杂乱而急促。
“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五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首的人厉声喝道。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几乎要照亮他们藏身的角落。
阿木和铁牛一左一右护住凌微,肌肉紧绷,准备随时拼命。
凌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完了完了,刚有点头绪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打斗声!
“在那边!抓住他们!”搜索的黑衣人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朝着声音来源冲去。
凌微三人趁机立刻朝着反方向悄无声息地撤离。
一直跑出很远,确认暂时安全,三人才停下来喘息。
“刚才是谁…”凌微心有余悸。
阿木眼神锐利:“像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引开了他们。”
又是那个神秘人?还是…谢景行?或者赵爷的人?
凌微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各方势力角逐的迷局中,每走一步都险象环生。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临安府!”凌微下定决定,“既然有了线索,石塘汛地应该在秀州境内?我们直接去秀州!”
继续留在临安,迟早会被陈五爷瓮中捉鳖。
阿木却摇头:“公子,此刻城门必然严守,我们很难出去。而且…周先生还在另一处据点等我们汇合。”
凌微这才想起受伤的周先生。“对!要先找到周先生!”
在阿木的带领下,三人又在夜色中穿梭了许久,终于来到了城东一处极为隐蔽的民居。这里比之前赵爷安排的地方更加破旧,似乎是贫民聚集区。
周先生手臂上缠着布条,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见到他们安全归来,明显松了口气。
“公子无恙便好。”周先生看到凌微怀里露出的焦黑书角,问道,“可有所获?”
凌微将发现简单说了一下,提到“石塘汛地”和秀州。
周先生沉吟片刻:“石塘汛地…老夫似乎有些印象。若要去秀州,眼下确非易事。或许…我们可以再借助赵爷的力量?”
凌微立刻摇头:“谢景行说了,赵爷不可全信。而且我们刚被陈五爷围攻,赵爷那边是否安全也不好说。”
她现在是看谁都像坏人。
“或许…可以找谢世子?”阿木忽然道。
凌微一愣。找谢景行?那个神经病?虽然他透露了很多信息,但他的目的成迷,行事难以预测。
就在她犹豫之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叫。
阿木瞬间警惕,闪到窗边。
只见窗棂上,不知何时,被人用匕首钉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阿木小心地取下纸条,递给凌微。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笔迹与之前那张一样凌厉:
“三日后卯时,西城外十里坡,有车马往秀州。”
凌微看着纸条,心中惊疑不定。
这个神秘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似乎在一步步引导他们去秀州?他怎么会知道他们需要去秀州?难道他一直潜伏在附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公子,去吗?”周先生问。
凌微咬着嘴唇,内心挣扎。这明显是个安排好的路线,很可能是个陷阱。但留在临安,同样危机四伏。去寻找“石塘汛地”,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去!”凌微最终咬牙道,“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一闯!但我们不能完全按照他说的做,得提前去十里坡附近埋伏,观察情况!”
三人表示同意。
接下来的两天,四人躲在贫民区的小屋里,深居简出。凌微继续研究手札和两本旧书,试图找到更多关于“石塘汛地”的线索,但进展缓慢。周先生则设法搞来了一些伤药和干粮,阿木和铁牛轮流外出打探消息。
临安城内的搜查似乎没有停止,气氛依旧紧张。关于陈五爷和赵爷的冲突,也时有耳闻,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三天凌晨,天还没亮,四人便悄悄离开藏身处,提前往西城外十里坡赶去。
十里坡是一处地势略有起伏的丘陵地带,官道从中穿过,周围有树林和灌木,便于隐藏。
他们提前在坡顶一片茂密的树林里埋伏下来,仔细观察着官道上的动静。
卯时将至,官道上依旧寂静,只有晨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
突然,阿木低声道:“来了。”
只见官道尽头,出现了一辆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青篷马车,不紧不慢地朝着十里坡驶来。车辕上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车夫,看不清面容。
马车在坡下停住,似乎在等人。
周围一片寂静,看不出任何埋伏的迹象。
“怎么办?下去吗?”凌微低声问。
周先生仔细观察着四周:“再等等看。”
时间一点点过去,马车依旧停在那里,车夫也一动不动。
就在凌微快要失去耐心时,官道另一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三四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皆穿着公门服色,腰佩钢刀!
“是官差!”周先生脸色微变。
那几骑官差很快也看到了坡下的马车,速度慢了下来,朝着马车包围过去。
“喂!干什么的?大清早停在这里?”一个官差厉声喝道。
车夫抬起头,似乎说了句什么。
距离太远,凌微他们听不清。
只见那为首的官差一挥手:“下车检查!最近城内不太平,所有可疑车马都要严查!”
车夫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下了车。
两个官差上前,掀开了车帘往里查看。
凌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车里藏着什么刀斧手。
然而,官差检查了一番,似乎没发现什么,又盘问了车夫几句,便挥挥手,示意放行。几人上马,继续朝着临安城方向疾驰而去。
虚惊一场。
马车夫重新坐上车辕,依旧安静地等待着。
“好像…没什么问题?”凌微小声道。
周先生眉头紧锁:“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但官差刚检查过,或许…”
话未说完,阿木突然猛地压低凌微的头:“小心!有弓弩手!”
只见侧面树林里,悄无声息地站起了十几个黑衣人,手中赫然端着已经上弦的弩箭!箭镞在微弱的晨光下闪烁着寒光,目标正是坡下那辆马车!
而更远处,还有更多黑衣人正在包抄过来!
“是陈五爷的人!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了!”阿木声音冰冷。
凌微瞬间冷汗直流!【果然是个陷阱!那个神秘人是要借刀杀人?!】
就在这时,坡下的马车夫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猛地一抖缰绳,驾车就想冲出去!
“放箭!”树林中一声令下!
嗖嗖嗖!
十几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马车!
眼看马车就要被射成刺猬!
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马车那看似普通的青布篷顶,突然猛地向上掀起!一面厚厚的、蒙着牛皮的盾牌瞬间展开,挡住了大部分弩箭!
与此同时,马车两侧木板“咔哒”一声弹开,露出里面——根本不是车厢,而是两个手持劲弩、眼神冷冽的汉子!
“反击!”车夫——此刻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坚毅的面孔——厉声喝道!
两名弩手瞬间扣动扳机!精准的点射!树林中立刻传来两声惨叫,两名黑衣弓弩手应声倒地!
“有埋伏!杀!”黑衣人头领又惊又怒,大吼着带头冲下山坡!
更多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扑向马车!
马车上的三人毫不畏惧,以马车为掩体,弩箭连发,且战且退,身手极为矫健彪悍!
官道上瞬间爆发一场激烈的混战!
凌微在坡上看傻了!【这…这什么情况?马车是武装战车?!这伙人又是谁?!不是陈五爷的,也不是神秘人安排的?】
这辆马车根本不是来接他们的!而是另一伙势力!他们阴差阳错地撞上了两伙人的火拼现场!
“公子,我们快走!趁现在混乱!”周先生急道。
此地已成是非中心,绝不能久留!
四人趁机悄悄从树林另一侧撤退。
然而,他们刚跑出没多远,侧面突然冲出一队黑衣人,显然是被这边的打斗吸引过来的巡逻队!
“在这里!找到他们了!”黑衣人发现了凌微四人,立刻大喊着冲了过来!
“带公子先走!”阿木低喝一声,拔出短刃,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铁牛则一把扛起凌微(因为她跑得太慢),跟着周先生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
身后传来兵刃交击和阿木的怒喝声!
凌微被铁牛扛着,胃里翻江倒海,心中焦急万分:“阿木!阿木怎么办!”
“阿木能脱身!”铁牛闷声道,脚步丝毫不停。
他们慌不择路,冲进了一片陌生的密林。
然而,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呼喝声越来越近!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断崖!没路了!
“完了…”凌微的心凉了半截。
追兵已经逼近,呈扇形围了上来,为首的正是那个在茶楼带队围捕他们的刀疤脸!
刀疤脸狞笑着看着走投无路的三人:“跑啊!怎么不跑了?小子,这次看谁还能来救你!”
铁牛将凌微放下,护在身后,和周先生一左一右,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凌微看着步步紧逼的敌人,看着身后的深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此时,崖下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婉转悠扬的笛声。
那笛声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穿透了清晨的雾气。
刀疤脸和黑衣人们听到这笛声,动作猛地一滞,脸上露出些许困惑和恍惚。
紧接着,更令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断崖周围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伴随着密集的“沙沙”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崖下急速涌上!
“蛇!好多毒蛇!”一个黑衣人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
只见无数色彩斑斓、大小不一的毒蛇,如同潮水般从崖下涌出,吐着信子,飞快地游向那些黑衣人!
黑衣人顿时阵脚大乱,惊恐地挥舞兵器试图驱赶,但毒蛇数量太多,防不胜防!不断有人被咬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刀疤脸又惊又怒,一边挥刀砍杀毒蛇,一边试图朝凌微他们冲来,但蛇群悍不畏死地阻拦,让他寸步难行!
凌微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蛇潮惊呆了,紧紧靠在一起。但奇怪的是,那些毒蛇仿佛有灵性一般,主动绕开了他们,只攻击那些黑衣人!
笛声依旧悠扬,仿佛在指挥着这场诡异的蛇群攻击。
凌微猛地看向笛声传来的方向,只见对面崖壁一棵斜伸出的松树上,一个穿着粗布苗疆服饰、手持短笛的少女,正坐在树梢,笑吟吟地看着下方混乱的场景。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容貌娇俏,一双大眼睛灵动狡黠,手腕和脚踝上戴着精致的银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是谁?!
为何要帮他们?!
凌微彻底懵了。这江南之行,遇到的怪人是一个接一个!
眼看黑衣人在蛇群的攻击下死伤惨重,溃不成军,刀疤脸见状不妙,大吼一声:“撤!快撤!”带着残余手下狼狈不堪地逃入了树林。
笛声戛然而止。
那些毒蛇也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崖下的雾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若不是地上还躺着几个中毒抽搐的黑衣人,刚才那惊悚的一幕简直像一场梦。
树梢上的苗疆少女轻盈地跳下树,几个起落便来到凌微三人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最后目光落在惊魂未定的凌微身上,嫣然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喂,你们就是谢景行那个讨厌鬼让我帮忙照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