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婳君站在厅前,望着萧御湛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耳边却仍回荡着他那句——
“明日,你会知道一切。”
她指尖微微发颤,低头看向手中那封萧御锦留下的密信。信纸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仿佛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剖开了她十年来未曾愈合的伤口。
“母亲……真的是被北狄人折磨至死的吗?”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每每提及母亲时那讳莫如深的神情,以及他从未允许她祭拜母亲的古怪规矩。若真如萧御锦所言,父亲隐瞒真相,是为了保全蓝氏一族的清名……那她这十年来对母亲的思念,岂不是一场笑话?
“小姐……”老嬷嬷小心翼翼地走近,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心疼道:“您别多想,早些歇息吧。”
蓝婳君缓缓睁开眼,眸底已是一片冷然。她将信纸折好,塞入袖中,低声道:“嬷嬷,明日我要随九皇子去接待北狄使团。”
“什么?!”老嬷嬷大惊失色,“这、这怎么能行?北狄人狼子野心,当年害死了夫人,如今又……”
“正因如此,我才非去不可。”蓝婳君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明日北狄使团入京,九皇子与宁王的明争暗斗必将白热化,而她这个,恐怕要被卷入更深的漩涡。
——
暮色四合,浴房内水雾氤氲。
蓝婳君立在梨花木浴桶前,指尖轻勾腰间丝绦。素白中衣顺着肩头滑落,叠在脚边如一朵凋谢的花。铜镜蒙着水汽,只映出个模糊的轮廓。
蓝婳君踏入浴桶,滚烫的水漫过肩膀,她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被萧御锦攥过的手腕浸在水中,渐渐泛起不自然的红。
她将整个人沉入水中,黑发如水草般散开。
水底的世界安静得可怕,萧御锦的话在耳边回响——你母亲是被北狄人活捉后,折磨至死的。
一声破水而出,蓝婳君大口喘息,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分不清是泪是水。
“恶心,恶心!真恶心!”
那里还残留着萧御锦衣袖上的龙涎香,任凭怎么揉搓都挥之不去。她抓起澡豆拼命搓洗被萧御锦碰过的手腕,直到肌肤泛红破皮才停下。
小姐!老嬷嬷惊呼,急忙按住她自虐般的手,您这是何苦...
——你母亲是被北狄人活捉后,折磨至死的。
蓝婳君像是没有听到老嬷嬷的话一般,萧御锦的话依旧如同毒蛇般缠绕耳畔。
小姐...这时,老嬷嬷递上丝帕,欲言又止。
蓝婳君攥紧帕子,指节发白:嬷嬷,我娘的死,您知道吗?
老嬷嬷手一抖,顿了顿,道:老奴...老奴只知道夫人死在雁门关... 将军交代过,当年的事,要烂在肚子里。
那为何没有遗体?为何连衣冠冢都没有?她声音冷厉,眼中锋芒毕露。
老嬷嬷闻言,心头一紧,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她的目光。
蓝婳君看着嬷嬷是这个反应,心中证实了萧御锦的话。
她上前一步,伸手扶起老嬷嬷,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嬷嬷,您知道些什么,就告诉我吧。”
老嬷嬷看着蓝婳君决绝的眼神,犹豫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当年,你父亲带着血书回来奔丧,先帝却命他即刻返营。你娘亲的遗体也就此被安葬在了京中。
老嬷嬷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陷入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你父亲离京那日,在城门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先帝派人传话,若再不启程,便以谋逆论处。
蓝婳君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发白。她终于明白,为何每年母亲的忌日,父亲都会派人送来一株边关特有的雪莲,却从不曾亲自祭拜。
那我娘亲被葬在何处?她轻声问道,声音微微发颤。
老嬷嬷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沉默片刻才道:就在京郊的落梅坡。但...老人家的手突然收紧,:“但那坟冢是空的。”
娘亲的坟冢,居然是空的?蓝婳君猛地抬头,一脸得不可置信。
“先帝以谋逆罪处置了几个北狄细作,将他们的首级老嬷嬷的声音哽了一下,与你娘亲合葬,说是要震慑狄人。所以你父亲,宁愿在边关为你娘亲立长生牌位,都不肯回京祭拜。
蓝婳君胃里一阵翻涌,她捂住嘴,强压下那股恶心。
蓝婳君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空坟......合葬......这些字眼像毒蛇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好一个……先帝。”她声音低哑,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寒意。
老嬷嬷被她眼中的恨意吓得后退半步:“小姐,您……”
蓝婳君猛地从水中站起,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肌肤滚落,宛如泪痕。她抓起一旁的外袍披上,湿发贴在颈侧,衬得她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他们为了所谓的‘震慑’,连一个战死的将军夫人都不肯放过……呵,这就是皇家的体面?”她冷笑一声,眼底却是一片猩红。
老嬷嬷慌忙上前,想要劝慰:“小姐,慎言啊!这些话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又如何?”蓝婳君猛地转头,目光如刀,“他们敢做,还怕人说吗?”
她大步走向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寒风裹挟着雪粒灌入,吹散了她身上的水汽,也吹不散她心头翻涌的恨意。
京城的夜色繁华依旧,远处的宫城灯火通明,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愤怒。
“权贵……皇家……”她低声呢喃,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他们高高在上,轻描淡写地决定别人的生死,连死后都要践踏尊严……”
她的手指死死扣住窗棂,木屑刺入皮肉也浑然不觉。
老嬷嬷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直掉泪:“小姐,您别这样……夫人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您如此折磨自己……”
蓝婳君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
“先帝欠我母亲的,我定要这萧家的江山来还!”
老嬷嬷闻言脸色大变:“小姐慎言啊,北狄铁骑若是破关而入,那可是要血流成河的啊!老奴还记得二十年前那场战乱,易子而食的惨状...说着,她又不禁潸然泪下:“夫人那般心善的人,宁愿自己撞上敌人的弯刀,也不愿连累将士,又怎会愿意看到您为一己私欲,让天下苍生遭殃啊。”
嬷嬷...她的声音突然哑了,我只是...不甘心...
老嬷嬷颤巍巍地握住她的手:老奴知道,知道啊...可夫人用命换来的太平,您真要亲手毁了吗?
蓝婳君的身子晃了晃,一滴泪砸在老嬷嬷手背上。她缓缓蹲下身,将额头抵在嬷嬷膝头:可是嬷嬷,我好恨...恨这世道不公,恨我连给母亲一个体面的坟冢都做不到...
老嬷嬷轻抚着她的发髻,就像当年夫人常做的那样:小姐,报仇的法子有很多种。夫人若在天有灵,定是希望您好好活着,活得比那些人都要干净...
老嬷嬷望着蓝婳君倔强的眼睛,心中又急又痛。她太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了——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又随了她父亲的倔脾气,怀着一腔热血,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可也正是这样,才最让人担心,生怕她一时冲动,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
可这朝堂上的恩怨,哪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
老嬷嬷又不禁回想起,当年若不是夫人在雪夜里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她,只怕她早就冻死在街头了。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在心里。
眼下,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女儿走向深渊。
良久,一声水响,蓝婳君终于从浴桶中站起身来。热水顺着她纤细的身躯滚落,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老嬷嬷连忙上前,用柔软的棉巾轻轻拭去她身上的水珠,动作小心翼翼。
数十年如一日的服侍着蓝婳君。
京城的气候不比江南,小姐当心着凉。她轻声说着,从架子上取下早已备好的浴袍,仔细裹在蓝婳君身上。
蓝婳君木然地站着,任由老嬷嬷摆布。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整个人都被抽走了魂魄。老嬷嬷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嬷嬷。蓝婳君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说...母亲走的时候,可曾怨恨?
老嬷嬷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她轻轻梳理着蓝婳君的长发,低声道:夫人临走前...只惦记着小姐您。她说...说让您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痛快。
听闻此言,蓝婳君鼻子一酸,报仇的心也更加坚定了。
这时,老嬷嬷却自顾自的把一翻肺腑之言说与她听:“将军打了半辈子的仗,守了这江山二十多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早已数都数不清了。将军当年把你送去江南,也是为了您能远离朝堂纷争,如今,你被突然召回京中,他的心,比谁都疼。夫人当年舍生取义,为的就是保住将士们的性命。若她知道您要用万千百姓的性命来报仇,只怕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啊。 ”
蓝婳君闻言,早已哭的泪流满面。
老嬷嬷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哭吧,好孩子,但你要记住,仇可以报,但这大燕的江山,千万不能毁在蓝家手里。将军与夫人拿千万边军战士守护,换来如今的太平,若是毁在小姐手里,那才是要背负千古骂名,遗臭万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