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船长！”
乔治挺直了瘦小的身板，独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句简单的命令，对他而言仿佛是一种认可，一种将他正式纳入这个微小团体里的仪式。
我牵起doro柔软的小手，舰船的舱门在我身后无声地滑开。
一股混杂着金属锈蚀、过载能源和无数种生物体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与舰桥内过滤后的洁净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方的港区是一片沸腾的声光海洋，刺耳的警报、不同种族的叫骂、劣质音响播放的靡靡之音，交织成一首混乱的交响曲。
doro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对这片嘈杂的景象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探索的兴致。
我握紧了她的手，用自身的气场隔绝了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带着她走向一部通往下层集市的公共悬浮梯。
那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平台，边缘的防护栏已经残缺不全，随着吱呀作响的机械声，摇摇晃晃地向深渊般的城市下方沉去。
随着高度的降低，港区的全貌更加立体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无数条空中走廊和管道如同蜘蛛网般缠绕着巨大的金属支柱，各种飞行器在狭窄的空隙中惊险地穿梭。
我们能看到一些生物正趴在自家阳台——一块伸出去的金属板上，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人来人往。
这里的一切都遵循着最原始的丛林法则，每一寸空间都被利用到了极致，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警惕与麻木。
悬浮梯在一处相对宽阔的平台停下，这里便是c-7港区最主要的商业集市。
我们一踏上地面，就立刻被拥挤的异种生物洪流所包围。
一个长着复眼的虫族商人正向一个披着斗篷的蜥蜴人兜售着闪烁着电火花的机械义眼；
几个身材魁梧、皮肤如同岩石的种族则充当着保镖，护送着他们的雇主穿过人群。
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如果那能称之为食物的话）与垃圾的腐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气味。
doro却像一只闯入糖果店的小猫，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对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和闪闪发光的商品充满了兴趣。
我牵着她，依照神识的指引，轻松地在人潮中穿行，很快便来到了她之前在舷窗上看到的那处摊位。
摊位的主人是一个瘦小的、长得像老鼠的生物，他有六只滴溜溜转动的黑色小眼睛，正机警地打量着每一个路过摊位的潜在客户。
他的摊位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生锈的飞船零件、破碎的护甲片、几把能量已经耗尽的爆能枪，以及doro最感兴趣的，一堆用不知名材料打磨而成的、五颜六色的“亮晶晶”。
就在doro兴致勃勃地蹲下身，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彩色玻璃球时，我的目光却被摊位角落里一样毫不起眼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布满灰尘的暗紫色晶石，它没有丝毫光泽，外形也极不规整，就那么随意地和其他废品堆在一起。
若非我的神识能感知到它内部蕴藏着的一丝若有若无、却又古老至极的能量波动，我恐怕也会将它当成一块普通的石头。
我那瞬间的注视，立刻被摊主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那六只小眼睛瞬间聚焦在我身上，随即，一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挤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
“这位先生，好眼力啊！”
他搓着两只前爪，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显得神秘兮兮，“您可别看这块石头其貌不扬，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
他见我没有反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便更加来劲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暗紫色晶石捧了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唾沫横飞地吹嘘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泰坦之泪’！是数万年前，那传说中早已灭绝的泰坦族留下的遗物！传说每一块泰坦之泪都蕴含着一位远古泰坦临死前的一丝灵魂精华，是宇宙中最坚不可摧的物质！您看这纹路，这质感，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啊！也就是在这终焉船坞，您才能碰上这种万年难遇的宝贝！”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吹嘘，心中毫无波澜。
我的神识早已洞悉，这块晶石的材质确实非常古老且特殊，但其中那丝微弱的能量，更像是一种生命印记的残留，而非什么灵魂精华。
摊主口中的故事，十有八九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
然而，“泰坦族”这个词，却让我心中微微一动。
我瞥了一眼还在专心检查飞船的乔治，又看了看眼前这块所谓的“泰坦之泪”，一个有趣的巧合。
我没有理会喋喋不休的摊主，而是俯下身，对正试图将一块亮晶晶的蓝色玻璃球塞进口袋的doro轻声说道：
“doro，喜欢这个吗？”
我指了指摊主手中的暗紫色晶石。
doro抬起头，看了看那块灰扑扑的石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漂亮的玻璃球，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好看，人~，这个才好看！”
摊主那张谄媚的笑脸在听到doro直白的话后僵硬了一瞬，六只小眼睛里的精光都黯淡了几分。
他大概没想到自己吹得天花乱坠的“镇店之宝”，在一个小女孩眼里还不如一颗漂亮的玻璃球。
我看着doro那副理所当然的小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对她而言，世界的价值判断就是如此简单纯粹——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就是好的。
我站起身，不再理会摊主的表情变化，随手从他那堆“亮晶晶”里，将doro最喜欢的那颗天蓝色玻璃球捻了起来，与他手中的暗紫色晶石放在一起。
“这两样，开个价。”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摊主愣了一下，随即六只小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狡黠。
他飞快地盘算着，眼前的男人出手阔绰，对那块破石头似乎又志在必得。
他清了清嗓子，伸出三根细长的爪指：
“这位慷慨的先生，这颗‘泰坦之泪’，本店的传家宝，象征着一个伟大种族的消逝，它的历史价值是无法估量的！但看在您和这位可爱的小姐有缘，就收您……三百个标准能量单位！至于这颗小玩意儿，”他瞥了一眼那颗玻璃球，“就当是送给小姐的赠品了！”
三百个单位，足以买下一把保养良好的二手爆能枪。
用这个价格去买一块谁也说不清来历的石头，在任何一个理智的拾荒者看来都是疯狂的。
然而，我只是再次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枚比之前给铁颚帮那块小上许多，但纯度依旧惊人的能源晶体，随手抛给了他。
晶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幽蓝色的弧线，准确地落入摊主颤抖的爪中。
那纯净的能量波动让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够了。”
我吐出两个字，不等他从狂喜中反应过来，便俯身将那块暗紫色的晶石和蓝色的玻璃球一同拿起。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那块暗紫色晶石的瞬间，一股微弱但极其独特的律动顺着我的皮肤传入神识。
那是一种沉寂了万古的生命频率，像是一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在时间的尘埃下留下的一缕微不可查的回响。
而这缕回响，我并不陌生。
它与我留在乔治身上，用以监控他生命体征的那一丝神识所感知到的生命本源气息，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虽然微弱了无数倍，但其核心的“质”却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这并非巧合。
我将那颗漂亮的蓝色玻璃球放进doro的手心，她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将它举到眼前，对着周围闪烁的霓虹灯光，好奇地看着里面折射出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而我则将那块所谓的“泰坦之泪”收进了自己的储物空间。
摊主的故事或许是假的，但这块晶石与泰坦族的关联，恐怕是真的。
那个看似普通、一心只想成为宇宙海盗的小家伙，他的身世，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们走。”
我再次牵起doro的手，转身离开这个摊位。
那鼠人摊主正抱着能源晶体，激动得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发财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已经汇入了拥挤的人潮之中。
这块晶石的出现，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我的神识已经穿过层层叠叠的建筑和嘈杂的人群，锁定了几处信息流动最为频繁的节点。
其中一个，是一家伪装成拉面馆的地下情报交易所，那里的老板，一个看似憨厚的人类厨子，其精神波动却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沉稳而锐利。
就从那里开始吧。
我带着doro，不紧不慢地向着那家飘散出合成肉汤香味的拉面馆走去。
在这座终焉的都市里，想要找到一颗“心”，首先需要找到能听到它跳动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