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秋诚身处这锦绣车舆之中,真个是左拥右抱,享尽了人间温柔富贵。
“公子一路劳顿,想必也乏了。绾姈这回从苗疆带来了些安神的香茶,乃是我们那儿的独门秘方,最是能解乏提神。不知......公子可愿赏光,尝上一尝?”
薛绾姈见秋诚不答,便又重复了一遍。
秋诚听她这话,哪里还不知道其中的深意?
这“茶”之一字,到了她这般风情万种的女子口中,自然不会是那寻常的茶水,怕是另有乾坤,指的是那云雨之情的旖旎风光。
他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荡,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温和模样,朗然笑道:“既是绾姈姑娘亲手所泡的香茗,内中情意贵重,又岂是寻常凡品可比?”
“我若是此刻就饮了,倒显得有些牛嚼牡丹,唐突了佳人。”
“也罢,那待到了洛都,寻个清净雅致的去处,再好好地向绾姈讨这杯茶吃,方不负这番美意。”
薛绾姈听他应允,那双总是充满了妩媚的丹凤眼里,瞬间便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心中更是欢喜不已,只觉得这少年郎不仅俊俏,更是个解风情的妙人。
可她这份得意还未能持续多久,便又听见一旁的杜月绮轻笑一声,那声音虽是温柔,却又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讥讽。
“说起来......”月绮看着薛绾姈,那双总是妩媚的桃花眼里,此刻却盛满了探究的意味,“薛姑娘既是陈姑娘的师姐,那便也是狐影门的人了。”
“奴家听闻,狐影门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这回,竟是劳烦薛姑娘这般的嫡系高徒,亲自出山了?不知,是要往那洛都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买卖?”
薛绾姈听她这话,心中也是一凛。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是个寻常丫鬟的女子,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言谈之间,竟是对江湖门派之事也知晓一二。
她看着杜月绮,那双总是充满了妩媚的丹凤眼里,也同样是闪过了一丝警惕。
本想敷衍过去,可薛绾姈又转念一想,此人既是秋诚的心腹,能贴身伺候,想来......也就算不得是外人了,倒也不必瞒她。
于是,她便也坦然地将自己门派的那点窘迫,都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月绮姑娘说笑了。”薛绾姈叹了口气,那张总是充满了自信的俏脸上,竟是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无奈。
“我们这狐影门......唉,说好听些,是个江湖门派,来去自由,不受那朝廷的管束。”
“可说到底,毕竟不是那等名门正派,既不能像那些佛道大宗一般,有十方信徒供奉着香火;又不能像那些入了朝廷统辖的门派,能按时地吃上皇粮。”
“可这门派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哪一个不要吃饭穿衣?”
“师父她老人家虽然清高,却也不能真的餐风饮露过活。”
“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让我们这些做徒弟的,时不时地便出来,寻些......嗯,寻些营生。”
薛绾姈说到“营生”二字,脸上也不由得飞上一抹红霞,显然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家自然知道这营生不会是什么正经的,无非是偷偷这个,窃窃那个。
“只是,这行当里,也自有规矩。”
“按着资质辈分,一般的小辈,自然是只能去些小地方历练历练。当然簌影不大一样,她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而像洛都这般的繁华都城,油水虽多,可那龙潭虎穴之险,也绝非寻常人能闯的。也便只有我们这些由师父亲自调教出来的嫡系门徒,才敢去走上一遭。”
杜月绮听完,那双总是妩媚的桃花眼里,闪过了一丝了然的笑意,竟是丝毫不留情面地点破了。
“哦?原来如此。说来说去,倒也简单。一言以蔽之,便是家里没了银钱,出来寻个大户偷些东西罢了?”
薛绾姈被她这话给噎得俏脸一沉,那双总是充满了妩媚的丹凤眼里,瞬间便染上了几分薄怒。
她不喜杜月绮这般带着几分鄙夷的说法,可心中却又知道,对方说的句句属实,竟是连半分反驳的话都寻不出来。
她只是在心中暗自地腹诽,若非师父当年将自己从那险恶之境救了回来,自己怕是早已成了一具枯骨,又哪里会有今日?
这份恩情,便是让自己为师门做牛做马,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秋诚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也是不忍,正要开口,为她解围。
却又听见杜月绮话锋一转,那声音里竟是带上了几分真诚的意味。
“既然过得如此艰难,”月绮看着薛绾姈,那双总是充满了妩媚的桃花眼里,此刻却盛满了善意的邀请。
“为何不与我家世子合作?往后,既有了官面上的掩护,行事也能方便不少;又有了一个稳定的靠山,不必再像如今这般朝不保夕,岂不是两全其美?”
薛绾姈闻言,身子猛地一僵。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头去,看着身旁那个正含笑望着自己的少年,那颗本还充满了不忿的心,竟是不受控制地“怦怦怦”狂跳了起来。
她觉得,杜月绮这话,说得......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秋诚自己也是心中一动。
他之前也曾与师父凌波仙子提过类似的想法,想将她那神出鬼没的势力给收为己用,顺便也有给师父一个家的意思。
可谁知,凌波仙子却是极为嫌弃地一口回绝了,只说她与那朝堂势不两立,让他少做那白日梦。
久而久之,秋诚便也下意识地以为,这天底下的江湖门派,怕都是些这般清高孤傲、不屑与朝廷为伍的。
要是真有摇尾乞怜的,不是早就该投靠去了?
此刻被杜月绮这么一点拨,他那颗本已是沉寂了的心思,瞬间便又活泛了起来。
一个以轻功着称,盛产盗贼的门派,若是能将其给收服了,那岂不是等于有了一张遍布天下的情报大网,能为自己培养出无数善于潜伏刺探的间谍?
这其中的好处,简直不可估量!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薛绾姈却已是在经历了短暂的心动之后,理智地摇了摇头。
“月绮姑娘的好意,绾姈心领了。”她看着秋诚,那双总是充满了妩媚的丹凤眼里,盛满了深深的为难。
“只是......只是家师她老人家,性子孤僻,最是厌恶那些官场之上的虚伪与龌龊,对朝廷更是......厌恶至极。此事,定然是......不会接受的。”
“再说了,”她看着秋诚,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真诚的担忧。
“我们狐影门在外的名声,可算不得好。一旦被人知道,秋公子你与我们勾搭在了一起,怕是......怕是会于你的名声有损,后果不堪设想啊。”
秋诚听着她这番话,心中那点算计,却是愈发地坚定了。
风险?他如今要做的,本就是那足以诛九族的谋逆之事,又哪里还怕多上这么一条与江湖匪类有所勾结的罪名?
他看着薛绾姈,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坚定之色愈发明显。
“但我确实很希望能与你们联合。”他看着薛绾姈,声音不大,却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力量。
“这样吧,我此行本是要去姑苏的,如今看来,倒也不急于一时。便暂缓行程,与绾姈你共行几日,不知......绾姈可否带我,去见见令师?”
薛绾姈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地“咯噔”一下,彻底地乱了。
她看着秋诚,那张总是充满了自信的俏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慌乱。
她觉得,让秋诚去见师父,绝不是个好主意。
万一......万一师父她老人家,见了他这副官家子弟的模样,心生不喜,那......那岂不就是带着情郎见家长,却不被接受的惨剧?
而且,师父那般地厌恶朝廷,定然是......定然是不会喜欢秋公子的。自己还是......还是拒绝了吧。
然而,当她抬起头,看到秋诚那双充满了殷切期盼的深邃眼眸之时,那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词,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那颗本还充满了算计的心,在这一刻,竟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
许久,她才终于像是认命了一般,极为艰难地从唇间挤出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