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在即将入冬的现在,也是难得的好天气。
此刻的秋诚,心中还盘踞着几分好奇,丝毫没有意识到身旁这位女子的危险性。
他跟随着花轻弦的脚步,一起上了马车。
其实一开始秋诚是不太想和花轻弦同乘一辆车的,但花轻弦嘲笑他说:“我身为女儿家都不在乎,你一个男人又计较什么?”
秋诚一想确实,这年代可没有女子会拿男人炼保研丹,而且想来花轻弦也不会这样不自重,便也跟着上去了。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咕隆声,载着二人朝着城外皇陵方向缓缓行去。
这似乎是花轻弦自己的马车,里面没有安神静心的熏香,也没有柔软的锦垫。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他闻见所未见的奇特工具与精密零件。
它们被随意地堆放着,几乎占据了车厢内每一寸空间。
黄铜的齿轮,半成品的金属骨架,绘制着复杂图样的羊皮纸,也不知道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在这片拥挤的空间里,仅仅在车厢正中央,清理出了一小片可供二人安坐的空地。
“哎呀,是叫秋诚来着吧?”花轻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成国公府的小公子,我这里可没那么舒适,你将就将就坐着吧。”
“无妨,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人儿。”
秋诚笑着答了一句,又怕弄坏花轻弦的各种物件,只得小心翼翼地坐下。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对面带着浓浓异域风情的女子所吸引。
花轻弦就那样随意地盘膝而坐,身姿却如松柏般挺拔,不见丝毫女儿家的柔弱。
一身利落的短打装束,深色的衣料上点缀着几处皮质的拼接和金属搭扣,既方便活动,又透着一股别样的飒爽英气。
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一件造物上。
那东西约莫巴掌大小,由许多齿轮、游丝与铜片拼接而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见花轻弦做的认真,秋诚也不好意思问。
直到秋诚都困得打起哈欠,花轻弦才完成了手上的活计,主动朝秋诚搭起话来。
“说起来......”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弯起一个促狭的弧度,“这皇陵的选址,从一开始,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哦?这也好说吗?”秋诚果然好奇。
“有什么不好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皇帝还能知道不成?”花轻弦随意道,“何况又不是只有我在说,其他官儿也没少议论。”
“咳,你听着,乾太祖当年为自己修陵寝时,曾对着满朝文武,豪气干云地宣称‘朕为君主,无须依凭山陵龙脉,只要镇守民间,便能护佑江山万代’。”
花轻弦刻意模仿着那位开国太祖的语气,将帝王的威严学得惟妙惟肖,可她眼角眉梢间那股浓浓的嘲弄,却将这模仿变成了一场滑稽的表演。
“听起来倒也确实厉害得很。”她嫌弃地撇了撇嘴,仿佛亲眼见到了那副场面。
“可结果呢?结果不过是凭白在城外强占了一大片良田罢了。”
“既无风水龙脉可言,又扰了百姓的安宁,除了彰显他那点可怜的君王气派,唯有不利影响罢了。”
“而此后的太宗、先帝,一个个都因为祖训不可违,不敢将陵寝另选他处。”
“于是,便也只能将错就错,继续在这片平原上修陵寝。这三代下来,此地早成了一片毫无灵气的死地。”
“当今的宣德帝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似乎有什么别的追求,那地面之上的陵寝修得不甚气派,反倒是将那地底下给建得仿佛迷宫一般,机关重重。”
“还特意地请了我来,为他设置了许多防卫的机关,看那架势,显然是怕极了那些盗墓的贼人。”
花轻弦说到这儿噗嗤一笑:“你说,一个皇帝担心盗墓贼,可不可笑?什么时候的盗墓贼才敢盗皇帝的墓?”
当然是王朝末期和之后了,秋诚心里这样想,却不好说出来。
比起这宣德帝究竟有着怎样的追求,他却更好奇另一件事。
这位花大家,竟能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几分戏谑地编排宣德帝。
言语中也听不出一丝一毫对皇权的敬畏。
且不提她自己心中是否还存有君臣之别。
她难道就不怕,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会将这番话给捅到那狗皇帝的面前,向他告密,为自己换取一份进身之阶吗?
秋诚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也只是默默听着罢了。
......
马车的速度不快,车轮卷起官道上的尘土,过了有一段时候才到了皇家陵寝前。
秋诚按捺不住好奇,伸手掀开了车厢的窗帘一角,朝着外面望去。
只见一片开阔的平原之上,数座庞大的陵墓分布其间。
从这儿望去,这片陵园在旷野之中,倒也颇有几分恢弘肃杀的气势。
马车沿着道路一路向前,最终,在一座最为崭新,规模也最为收敛的陵墓之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此地便是宣德帝为自己精心准备的万年吉地。
车刚停稳,花轻弦便掀开门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秋诚不由得想起当日的七公主,谢云微可比不了花轻弦一星半点儿。
花轻弦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回过身,很自然地对着车厢内的秋诚伸出了手。
秋诚一愣,什么情况,这是弄反了吧?
不过,看着对方伸出的那只手,手掌白皙,指节分明,他笑了笑,便也轻轻握住,扶着花轻弦跳了下来。
“哇,你还真扶啊!”花轻弦很惊讶的样子。
“伸都伸了,还不许我扶着?”秋诚笑道。
花轻弦也回以笑容,并未多说。
秋诚便抬眼打量着眼前这座陵墓。
虽然同样是恢宏大气,但细看之下,便能发现它与其他的陵寝确实有所不同。
许多细节之处还留有施工的痕迹,正如花轻弦所说,大体的修建早已是完成,只剩下了些许的收尾工作。
可秋诚朝着四周打量了一番,却发现这里格外地安静。
放眼望去,除了他们二人和那辆马车,再无半个活人的踪影。
只有几面被风吹得微微摆动的旗帜,和堆放在一旁的建筑材料,证明着这里并非一处废弃之地。
秋诚不由得看向身旁一脸平静的花轻弦,终于还是没能按捺住问起她来。
“花大家。”他眉头微蹙,语气里满是纳罕,“这里,怎么一个匠人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