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方清远已蹲在洞口用雪搓了把脸。
七星龙渊剑的剑鞘抵着膝盖,金属与冻土相碰的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昨夜剑鸣了三次,最后一次他握剑的掌心沁出冷汗,剑刃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被谁蒙了层血膜。
“方组长。”林慧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长鞭缠在腰间,银簪别住的麻花辫垂在军大衣外。
她递来一个油纸包,“青稞饼,仁波切今早熬的酥油茶泡的。”指尖相触时,方清远摸到她指节上的薄茧——那是常年练飞刀磨出来的,比他剑鞘的包浆还硬。
洛桑仁波切踩着薄冰走过来,人骨念珠在腕间晃出细碎的响:“地门的气数,从炸洞那日就漏了。”他袈裟下摆沾着草屑,该是天没亮就去转了山,“今日入洞,无论见什么,莫动嗔念。”
伊万洛夫抱着热感仪,皮靴踢飞块碎石:“温度监测仪显示洞深两百米处有异常热源。”他蓝眼睛在风镜后眯着,“可能是地下暗河,也可能……”
“也可能是新藏会的人。”赵明远突然插话,背着帆布包从帐篷里钻出来,额角还沾着草籽,“我昨晚重新核对了测绘数据,螺旋通道的倾角确实有偏差。”他伸手去碰方清远的罗盘,被林慧真用鞭梢卷住手腕:“摸别人东西前,先擦干净手。”
方清远没说话,目光扫过五人:林慧真的飞刀袋鼓着,该是藏了三把淬毒的;洛桑的袈裟里鼓鼓囊囊,佛魔金刚杵应该就压在经卷下;伊万的军大衣右襟有凸起,是他私藏的托卡列夫手枪——昨夜他在帐篷外抽烟时,方清远闻见了火药味。
至于赵明远……方清远摸了摸兜里被调换的磁针,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进洞。”他扛起氧囊,第一个猫腰钻进炸出的豁口。
洞道比想象中逼仄,前半段是新崩的碎石,踩上去哗啦啦响。
走了百来米,岩壁突然湿润起来,方清远摸了把石壁,指尖沾了层黏糊糊的暗红。
腥气猛地窜进鼻腔,像有人把腐烂的鱼泡在血里煮。
“铁锈水。”伊万掏出玻璃管取样,金属镊子夹着试纸伸进去,“铁离子浓度超标,但……”他突然皱眉,“ph值6.8,接近人体血液。”
洛桑仁波切摘下一颗念珠,在液体里蘸了蘸,放进嘴里轻抿。
他眉心的红痣突然暗了:“血泥。”声音像被冻住的钟,“苯教用战俘血混黏土封门,血要抽干三百个活人,黏土得是从地狱门里挖的。”他指尖划过岩壁,暗红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淌,“这里,埋过一万人。”
甬道尽头突然炸开声哭嚎。
那是孩童的哭声,尖得扎耳朵,像有人拿指甲刮玻璃。
赵明远往前跨了半步,方清远的手刀已经砍在他后颈:“听声辨位。”他指了指洞顶,“哭声没回音——是空谷传音的障眼法。”
林慧真的硫磺丸已经摸在手里。
她反手一抛,橙黄色的丸子撞在岩壁上炸开,呛人的白烟里,哭声戛然而止。
等烟雾散了,众人倒抽口冷气——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干瘪的婴尸,皮肤皱得像老树皮,眼窝是空的,只剩两个黑黢黢的洞。
脐带连成粗绳,捆在中央的石柱上。
洛桑仁波切跪下去,指尖抚过石柱上的倒写苯文:“以纯血饲门,以怨魂引路。”他喉结动了动,“这些是祭瞳童子。苯教巫师剜了他们的眼睛,混着尸油炼望冥镜,说能看见地轴的裂隙。”
林慧真的手指在石槽边缘敲了敲,青铜卡榫的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阴枢锁的变体。”她抬头看方清远,“得阴阳双力同时触发。”
方清远没说话,抽出七星龙渊剑。
剑刃叩在右侧凸钮上的瞬间,林慧真的飞刀“叮”地扎进左侧凹槽。
地动山摇般的轰鸣里,脚下的青石板突然塌陷,露出条倾斜的滑道,像张咧开的黑嘴。
“等等!”伊万摸出微型录音笔就要塞进去,一块碎石“啪”地砸在他手背上。
鲜血滴进石槽的刹那,岩壁突然泛起荧光——暗红的血纹爬满墙面,勾勒出张巨大的人脸轮廓,眼窝正对着方清远的剑尖。
“走!”方清远拽着林慧真往下滑,洛桑仁波切抓着赵明远的衣领,伊万骂骂咧咧地跟着。
滑道里全是碎石,军大衣磨得刺啦响,等双脚重新沾地时,众人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四壁挂着人皮灯笼,油芯烧着幽蓝的火。
温度骤降,方清远哈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可那蓝焰偏生烧得旺,连灯芯上的血渍都看得清——是新鲜的,还泛着亮。
“气压异常。”伊万的气压计指针转得像抽风,“这里比洞外低了二十帕,像是有什么在……”
“在抽气。”林慧真打断他,目光扫过赵明远手里的图纸,“你的图错了。”她冷笑一声,“真正的洞结构,得用脚量。”
话音刚落,所有蓝焰突然晃了晃。
人皮灯笼一张张转过来,油纸上的五官慢慢显形——是之前那些婴尸的脸,眼窝处的黑洞正对着众人。
洛桑仁波切的人骨念珠“唰”地飞出去,击碎三盏灯笼。
黑灰四溅,竟化作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往伊万脸上撞。
伊万骂了句俄语,拔枪就射。
子弹嵌进墙里的瞬间,天花板簌簌往下掉黑鳞片,落地就变成蠕动的虫,尖细的触须往人眼睛里钻。
“闭气!”方清远挥剑划出个圆弧,剑气激荡出片真空区,“噬忆蛊,吃脑子的!”他手腕发酸,剑刃上沾了半条虫,正扭着往剑鞘里钻。
林慧真甩出银丝网罩住虫群,打火机“咔”地打燃。
焦臭味混着婴啼飘起来,洛桑仁波切的掌心朱砂“卍”字符拍在地上,虫群嘶鸣着退开。
“赵明远!”林慧真突然喝了声。
众人这才发现,技术员的帆布包不见了。
赵明远脸色发白,摸着空了的肩带直摇头:“我……我刚才滑下来时还背着……”
伊万低头调整热感仪,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方清远看得清楚——那俄国人的手指在仪器按钮上顿了顿,像在按什么暗号。
大厅尽头立着三扇石门,分别刻着“骨”“血”“魂”。
中央的祭池里堆满头骨,摆成北斗形状。
洛桑仁波切跪下去,指尖抚过最亮的那颗头骨:“这不是终点……是中继站。九祭完成,三门开其一,放地喉之息,醒轴心守卫。”
方清远盯着北斗阵,忽然发现七颗颅骨的眼窝都对着同一个方向。
他摸出罗盘,磁针虽然偏了七度,却稳稳指向洞外——是昨夜热感仪里那个移动的红点方向。
“轰!”
身后通道突然封闭。
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噗”地全灭了。
黑暗像块湿毛巾捂住口鼻,方清远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还有远处传来的鼓声,三长两短,和旺堆死前说的“地门开”一个节奏。
“血……”洛桑仁波切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带着颤音,“门上的字在渗血。”
方清远摸到林慧真的手,冰凉的,却攥得死紧。
伊万的呼吸声在右边粗重,赵明远在后面抽了下鼻子——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在闻什么。
黑暗里,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方清远手背上。
他摸了摸,黏糊糊的,带着铁锈味。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