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远那句“邪物还在庵内”,如同冰锥刺入禅房内每个人的心脏。本就惊魂未定的气氛瞬间凝固,空气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王队长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门窗和每一个角落。几个年轻公安更是脸色发白,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林慧真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门窗上,而是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禅房内的每一处细节:凝固的血符边缘、散落的经书、炸裂后散落一地的翡翠佛头碎片、惊惶的尼姑们……最后,落在了清云身上。
清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扶着妙音的手更加用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她低垂着头,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遮住了眉眼,只能看到苍白的嘴唇紧抿着。
“师兄所言非虚。”林慧真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血魂丝乃是邪教以怨毒精血混合秘法培育的阴毒之物,需有活物为‘巢’,方能寄生存活。佛头炸裂,丝线尽出,其‘巢’必未远离,就在这方寸之地!”
她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判断——
“呜……呜……”
一直被清云搀扶着的妙音小尼姑,突然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她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猛地抬起头,原本因惊吓过度而涣散的眼神,此刻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深恐惧和某种原始疯狂的痛苦!她死死盯着清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师…师姐…你…你身上…冷…好冷…”
清云脸色剧变,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推开妙音:“妙音!你胡说什么!你吓糊涂了!”
然而,就在妙音说出“冷”字的那一刻,林慧真和方清远几乎是同时动了!
方清远左手闪电般探入青布褡裢,再伸出时,指间已夹着三枚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锐、刻满细密符文的古铜钱!他手腕一抖,三枚铜钱并未掷出,而是被他以特殊指法扣在掌心,口中默诵真言,一股无形的、带着雷火气息的罡气瞬间凝聚!
林慧真摸出一柄灭魂飞刀,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刀身之上,那细密的冰裂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肉眼可见的、纯粹到极致的寒光!整个禅房的温度仿佛都随之骤降了几分,连地上尚未干透的血泊边缘都泛起了一层微不可察的白霜!
两人的目标,都锁定了清云!
“清云师父,得罪了!”方清远低喝一声,扣着铜钱的左手猛然抬起,对着清云的方向凌空一按!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强大的、无形的禁锢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套下,旨在压制其体内可能存在的邪异波动!
几乎在同一瞬间,林慧真飞刀快如闪电般点向她脚下那片被自己喷溅出的黑血浸染的地面!
“寒玉鉴——现!”
清叱声中,刀身点中黑血!那滩粘稠的、带着方清远道家真元与邪力混杂的黑血,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瞬间荡漾开一圈圈清澈如冰晶的涟漪!涟漪迅速扩散,所过之处,地面仿佛变成了一面剔透的寒玉镜!
这“寒玉鉴”并非攻击法门,而是青城山一门极其高深的探查秘术,以精纯寒冰之气为引,化污秽为镜鉴,能照见肉眼乃至普通灵觉无法察觉的邪气本源与流转轨迹!
寒玉鉴光晕流转,瞬间将清云笼罩其中!
镜光之下,清云的身体猛地一僵!她脸上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惊骇和扭曲的痛苦!
在寒玉鉴清澈冰冷的光晕映照下,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
清云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之下,在她后背肩胛骨中间的位置,赫然盘踞着一团极其浓郁、如同活物般蠕动翻滚的暗红色阴影!那阴影的形状,竟隐隐约约像是一只蜷缩的、生着无数细密触须的……血蜘蛛!无数细如发丝、几近透明的红色丝线,正从这“血蜘蛛”的腹部蔓延而出,如同密密麻麻的树根,深深扎入清云的脊柱、肋骨,甚至向着心脏和大脑的方向延伸!她的皮肤下,能看到那些丝线在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清云身体的微微抽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邪气!
这正是血魂丝的“母巢”!它竟寄生在清云的体内!
“呃啊——!” 被镜光直接照射到本源邪物,清云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再也扶不住妙音。妙音尖叫着瘫软在地。
“果然是你!” 王队长目眦欲裂,枪口瞬间抬起指向清云,“别动!”
然而,就在镜光照破邪巢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寄生在清云后背的“血蜘蛛”阴影,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刺激和威胁,猛地剧烈膨胀!一股比之前佛头炸裂时更加浓烈、更加污秽的邪气轰然爆发!肉眼可见的暗红色血雾从清云的僧袍下弥漫而出!
“吼——!” 一声低沉、充满怨毒与疯狂的嘶吼,并非人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血雾翻滚凝聚,瞬间化作数十道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凝实的猩红血线!这些血线不再是简单的攻击,而是如同拥有独立意识的毒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部分凶狠无比地撞向笼罩着清云的寒玉鉴光晕,一部分则如同狂舞的毒鞭,狠狠抽向距离最近的林慧真、方清远、王队长和地上的妙音!
寒玉鉴的光晕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表面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林慧真脸色一白,第二柄飞刀“铮”的一声再次钉入黑血。
方清远眼神一厉,扣在掌心的三枚符文铜钱终于出手!
“三才破邪,雷火诛魔!疾!”
三枚铜钱并非直线飞出,而是划出三道玄奥的弧线,成品字形,带着刺目的金红色雷火电光,精准无比地射向清云后背那“血蜘蛛”阴影的核心!铜钱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噼啪的爆响,至阳至刚的雷火气息正是阴邪之物的克星!
嗤嗤嗤——!
三枚铜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嵌入翻滚的血雾阴影之中!一阵刺耳的、如同滚油泼雪的剧烈灼烧声响起!血雾疯狂翻腾,那“血蜘蛛”的形态瞬间扭曲模糊,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惨嚎!缠绕向林慧真的几道粗壮血线也随之一滞,威力大减。
然而,抽向王队长和妙音的血线却已近在咫尺!王队长怒吼着扣动扳机,子弹射入血线,却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小片血花,根本无法阻止!眼看妙音就要被血线洞穿头颅!
一道身影比血线更快!是方清远!他在掷出铜钱的瞬间,身形已如鬼魅般侧移,挡在了妙音身前!他并未硬接那致命的血线,而是右手在褡裢中一抹,抽出一张色泽暗黄、边缘有些破损、却散发着古老厚重气息的符箓——龙虎山镇煞符!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镇!”
方清远一口精血喷在符箓之上,符箓瞬间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化作一面凝若实质的金色光盾,挡在他与妙音身前!
轰——!
数道粗壮的血线狠狠撞在金色光盾上!巨响震得整个禅房簌簌落尘!光盾剧烈摇晃,金光急速黯淡,符箓本身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开始焦黑卷曲!方清远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显然催动此符对他负担极大。
另一边,林慧真压力骤减,反手摘下腰间,只听得“啪”鞭响!众人如鼓在耳侧擂响,精神一振。
“冰魄千锋!断…”
长鞭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精准无比地斩向那些被方清远铜钱削弱、速度减缓的血线!
嗤嗤嗤嗤——!
如同热刀切过牛油!坚韧无比的血魂丝在至寒至纯的冰魄寒气面前,纷纷断裂、冻结、粉碎!化作漫天带着冰碴的黑灰簌簌落下!
禅房内的邪气为之一清!
“呃啊啊啊——!” 清云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跪倒在地。她后背僧袍被邪力撑破,露出皮肤——那里,三枚嵌入皮肉的铜钱正闪烁着微弱的雷火,死死钉住一团仍在微弱蠕动的、核桃大小的暗红色肉瘤!肉瘤周围,无数断裂的、如同枯萎血管般的红色丝线正迅速失去活性,变成灰败的纤维。而清云本人,眼神空洞,脸色灰败如死人,口中不断溢出带着腥臭的黑血,显然生机正在被那邪巢迅速抽离!
王队长又惊又怒,想要上前,却被林慧真拦住。
“别碰她!邪巢未死,反噬更烈!” 林慧真持剑戒备,目光凝重地盯着那枚被铜钱钉住的肉瘤。
方清远收回光芒黯淡几乎报废的镇煞符,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依旧。他快步上前,并未看濒死的清云,而是蹲下身,从褡裢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玉盒。玉盒打开,里面是细密的朱砂和几枚银针。
“慧真,护法!我要拘住这邪巢残灵!” 方清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它要自毁!”
果然,那肉瘤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猛地剧烈收缩,一股毁灭性的波动从中传出!
林慧真毫不犹射出三柄飞刀,布置成“”三才阵”,化作一个寒气森森的冰罩,瞬间将肉瘤连同三枚铜钱一起冻结在内!暂时延缓了其自爆的速度。
方清远动作快如闪电,沾满朱砂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冰罩缝隙,点在肉瘤的几个特定节点上!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他口中低沉急促的咒文。银针上的朱砂如同活了过来,化作细小的符文锁链,缠绕向肉瘤。
肉瘤在冰封与符文的双重压制下,疯狂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震得冰罩嗡嗡作响,裂纹隐现。
就在这僵持的紧要关头——
“嗬…嗬…” 跪在地上的清云,喉咙里突然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她猛地抬起头,灰败的脸上竟然挤出一个极其诡异、扭曲的笑容,眼神空洞地望向方清远和林慧真,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她本人的、嘶哑怪异的腔调,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
“白…阳…当…出…瓯…江…口…万…舟…归…宗…”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最后一点神采彻底熄灭,身体如同烂泥般彻底瘫软下去。
与此同时,被冰封符锁的肉瘤,在清云咽气的瞬间,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猛地停止了挣扎。紧接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缩、干瘪、碳化,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化作一小撮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灰烬,连同冰罩和三枚铜钱一起散落在地。
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寒风依旧在门外呼啸,如同呜咽。
方清远缓缓站起身,看着晕倒地上清云和那撮黑灰,脸色阴沉如水。他弯腰,小心翼翼地用一张特制的黄符纸,将那撮黑灰包裹起来。
林慧真收剑入鞘,走到方清远身边,清冷的眸子看向他:“瓯江口,万舟归宗…这是地点,也是时间?”
方清远将包好的黑灰放入玉盒,沉声道:“‘万舟归宗’,在邪教隐语中,常指代月圆潮汐之刻。申酉戌亥…白阳当出…再加上清云临死前的呓语…”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庵堂的屋顶,望向阴沉的天空,“下一个‘劫变’仪式的地点,就在瓯江口!而时间…就在今夜月圆之时!”
王队长倒吸一口凉气:“今夜?!瓯江口范围那么大…”
“不,范围可以缩小。” 林慧真忽然开口,她走到那尊炸裂的翡翠佛像底座前。佛身虽毁,但莲花座尚存。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拂去底座上的灰尘和血迹,露出下面一个浅浅的、几乎被忽略的刻痕——那并非文字,而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线条勾勒的图案:一个歪歪扭扭的船锚!
“船锚…” 王队长眼睛一亮,“瓯江口废弃的旧码头!那里有个老船坞!”
方清远和林慧真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和决绝。
“王队长,立刻调集人手,封锁瓯江口旧码头区域!疏散附近所有居民!” 方清远语速飞快,“记住,普通枪弹对邪物效果有限,让他们在外围警戒,没有命令不得靠近核心!我和林师妹先行一步!”
“还有,” 林慧真补充道,指向地上那本印着内扣血手印的《地藏经》,“带上这本经书。慧灵师太临终所留,必有深意。”
王队长重重点头:“明白!你们千万小心!”
方清远和林慧真不再耽搁,身形一晃,已如两道轻烟般掠出禅房,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雪之中。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禅房内,血腥未散,邪氛虽暂平,却留下了更深的谜团和迫在眉睫的危机。妙音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王队长看着两位“特殊人才”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清云冰冷的尸体和那本诡异的经书,狠狠抹了把脸,对着手下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按方同志林同志的指示,立刻行动!快!留下两个同志把看好两个女师傅!”
泉照庵的血案,如同投入黑暗的第一块石子,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向更广阔、更凶险的瓯江惊涛。秘字一号的首次联手,便直指那即将在月圆潮汐之下开启的——“万舟归宗”之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