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真的指尖抵在太阳穴上,周先生残留的意识像根细针,正往她记忆深处钻。
那些碎片在脑中翻涌——褪色的红笺、染墨的笔尖、《幽冥录》残卷里被朱砂圈起的“赦令”二字。
纸面泛着淡淡的霉味,仿佛从某个尘封多年的地窖中抽出,带着阴冷与腐朽的气息。
她突然抓住账册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有了!”
方清远刚将最后一片焦黑的蛇形纸页踢开,闻声转头。
就见林慧真的指甲在账册封皮上刮出细响,她翻页的速度快得几乎要扯破纸,直到某一页突然泛起青光——那是块被隐墨覆盖的空白,在《幽冥录》残卷的映照下,显露出歪扭的篆体:“赦令模板,以血启之”。
那青光微弱却刺眼,仿佛从地底深处渗出的磷火,照亮了整间地宫的一角。
“需要血。”林慧真的声音发颤,不是害怕,是兴奋。
她咬破左手食指,血珠刚落在空白处,账册就像活物般拱起,纸页自动翻到末页。
方清远看见她睫毛剧烈颤动,腕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得写‘命债无效、契约断绝’。”
“我护着你。”方清远抽出龙渊剑横在身前。
他能听见头顶冰层下传来金童玉女的呜咽,那声音像是孩童哭喊混着风中铜铃,空灵又凄厉,让人头皮发麻。
腐朽城隍的锁链正刮擦着五行阵的边缘,发出指甲挠黑板般的刺响。
林慧真深吸一口气,血珠顺着指尖滴在账页上,她咬着下唇开始书写,每一笔都像在割自己的魂魄——血字入纸时,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泛起金星。
指尖传来的灼热感让她几乎握不住笔,仿佛每一滴血都在燃烧,连带掌心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撕拉——”
账册突然剧烈震动,震得林慧真差点脱手。
金童玉女的身影从阵外挤了进来,少女的脸扭曲成青灰色,手中账册燃起黑焰:“敢改命债!”黑焰裹着火星扑来,方清远旋身挥剑,龙渊剑的寒光劈开火焰,可火星还是溅到了林慧真手背,烫起一串水泡。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皮肤如刀割般刺痛,血腥气夹杂着焦糊味冲进鼻腔。
“方清远!”林慧真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疼,是急——她的血字刚写到“绝”字最后一笔。
方清远反手从怀里摸出三张五雷符,符纸在掌心腾起蓝光:“闭气!”他大喝一声掷出,符纸在空中炸成雷网,金童玉女的身影被卷进紫色的空间裂缝,传来尖厉的嘶叫。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味道,仿佛雷电刚刚劈过,连脚下的青石板都微微发烫。
“趁现在!”方清远龙渊剑一转,拉破左手手腕,鲜血顺着龙渊剑的血槽滴在账册周围。
他能感觉到阳气在急剧流逝,额角的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慧真,快!”林慧真颤抖的手指按在最后一个血字上,突然,整座地宫的温度骤降——腐朽城隍的手穿透五行阵,指甲几乎要掐进她后颈。
一道金光突然从账册里窜出, 凝成一柄光刃,“噗”地扎进腐朽城隍的掌心。
“是周先生的残魂!”方清远瞪大了眼睛,周先生是账簿的主执人,灵魂深处仍与账本有着神秘的共鸣。
每当有人用血书写“赦令”,账册会释放一部分属于周先生的意志力,形成短暂的守护灵体。
此刻,正是这股力量凝聚成了光刃,将腐朽城隍逼退。
城隍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缩回手时,掌心被烫出个焦黑的窟窿。
“人心...比账册重。”周先生的声音像风中残烛,光刃随着他的话碎裂成星子,“清了这副本...主账本...”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散成了萤火,飘进账册里。
“老周!”方清远嘶吼着挥剑,可剑锋穿过那只青灰色的手,只带起几片碎雾。
林慧真突然觉得额头发烫。
她从小就有的那个淡青色印记——传说中守门人血脉的标记——此刻正发出刺目白光。
账册里属于她的那一页突然鼓胀起来,纸页上的名字、契约、血印像被沸水烫过的墨迹,扭曲着、融化着,最后“刺啦”一声,彻底消失不见。
“成了?”方清远踉跄着扶住她肩膀。
他的手腕还在滴血,脸色白得像张纸。
林慧真抬头看他,就见他剑穗上的红绳染了血,在风里晃得人心慌。
账册突然开始自燃,不是火焰,是泛着青黑的光,纸页化作飞灰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走!”方清远拽着她往地宫出口跑。
话音未落,地宫顶部的冰层轰然崩裂,大块的冰碴子砸下来,方清远用大衣将林慧真护在衣服之下,冰碴擦着他后颈划过,在墙上砸出蛛网般的裂纹。
身后传来腐朽城隍最后的怒吼:“你以为赢了吗?真正的账本...早已遍布阳间!”
两人跌跌撞撞冲上地面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林慧真喘着气回头,就见那座地宫的入口正在塌陷,寒风卷着雪粒灌进去,将最后一丝黑气都吹散了。
她低头看掌心——账册副本烧得只剩一角,边缘还带着焦黑,上面隐约能看见“上海老城隍庙”几个血字。
列车开动时,林慧真望着窗外。
雪渐渐停了,远处的山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都市轮廓。
她握紧掌心里的账册残角,能感觉到那上面还残留着周先生的温度。
方清远靠在车窗上假寐,龙渊剑横在膝头。
她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到了上海...得先找老城隍庙的地下入口。”
“哪有那么简单”,林慧真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额头的印记还在微微发烫,“腐朽城隍说真正的账本遍布人间...我总觉得,上海等着我们的,不只是主账本。真正的江无涯至今没有露头,还有那个难缠的通判......”
列车鸣笛的声音里,上海北站的站牌已经隐约可见。
林慧真摸出块干净的布,仔细裹好账册残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市,耳边回响起周先生最后那句话——“人心值多少”。
这次,她要亲自去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