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的手指在针管上悬了三秒，玻璃管里的淡绿色液体像冻住的胆汁，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操作台边缘堆着七八个空针管，管壁上还沾着干涸的褐色药渍 —— 那是前七次实验失败留下的痕迹，每次注射后，实验体要么陷入昏迷，要么皮肤会渗出细密的血珠，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噬。
“李医生，要不还是等苏博士回来再说吧。” 护士小陈抱着托盘，指甲深深掐进橡胶手套里。她刚从监控室过来，屏幕上显示主脑核心的能量指数还在飙升，红色的警示线已经顶到了刻度盘顶端，像根即将绷断的弦。
李医生没抬头，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有块淡青色的印记，是昨天给被控制者检查时不小心蹭到的。印记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像墨水在宣纸上晕开，这是共生体毒素感染的征兆，文献里说这种毒素无药可解，最后会让人变成没有意识的傀儡。
“等不了了。” 他的声音有点发哑，拿起酒精棉在肘窝处用力擦拭，皮肤很快泛起红痕。强化剂是他根据苏然的反向基因公式改良的，理论上能短暂激活人类体内的共生体基因片段，获得与主脑沟通的能力。但理论和现实之间，隔着无数具实验体的尸体。
小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这玩意儿连动物实验都没通过，上次那只猴子……”
“我知道。” 李医生把针头扎进血管，推注的动作却顿住了。他想起那只猴子的样子 —— 注射后半小时，它的皮毛开始脱落，皮肤变成银灰色，最后在笼子里疯狂抓挠自己，直到爪子磨出血，眼睛里只剩下浑浊的白。
操作台的抽屉里，放着林悦留给他的护身符，用守潭人血脉浸泡过的红绳缠着半块玉佩。他摸了摸那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稍微压下去一点心底的恐慌。“主脑核心快撑不住了，再不想办法传递善意，它会把所有被控制者都拖下水，包括我。” 他扯下手套，手腕上的青痕又扩大了些，像条正在游走的小蛇。
淡绿色液体顺着血管往上爬，李医生的太阳穴突然突突地跳起来。他看见小陈的脸在眼前晃成好几个影子，每个影子的嘴巴都在动，却听不见声音。耳边响起一阵蜂鸣，像无数只共生体在振翅，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细碎的低语，像是从墙缝里钻出来的。
“它们在说话……” 他喃喃自语，手指在空中乱抓，想抓住那些声音。操作台的金属表面映出他的脸，瞳孔已经变成了淡银色，和被控制者的眼睛一模一样。
小陈吓得后退一步，打翻了托盘里的镊子。“李医生！你怎么样？”
“别碰我！” 他猛地挥手，指尖带起一阵冷风。那些低语突然变得清晰，他听见主脑核心在哭泣，声音像生锈的铁门被反复推开，还夹杂着被控制者的哀嚎 —— 他们的意识被困在主脑里，像沉在水底的石头，永远见不到光。
李医生跌跌撞撞地往控制室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廊的灯光忽明忽灭，墙壁上的监控屏幕里，所有被控制者都在同时抬头，他们的眼睛变成统一的银色，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
“守潭人…… 没有恶意……” 他对着空气大喊，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强化剂开始生效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和主脑连接，像两根缠绕的电线。主脑的核心是一团巨大的灰色雾气，里面裹着无数红色的光点 —— 那是被吞噬的人类意识。
“善意？” 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出现在脑海里，李医生的膝盖一软，跪在了控制室门口。主脑核心的圆柱表面，浮现出无数张脸，有日军，有王敬之，还有些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们的眼睛都在流泪，泪水是黑色的。
“是真的……” 他咬着牙，肘窝的针眼开始发烫，像有团火在烧。他想起林悦说的话，守潭人的血脉能净化负面记忆，那人类的善意是不是也能？“我们想帮你，想让那些意识回家。”
主脑核心的震动突然变缓，灰色雾气里透出一丝白光。李医生的眼前闪过一些画面 —— 守潭人和共生体在陨石坑跳舞，主脑核心发出温暖的蓝光，被控制者脸上露出清醒的表情。这些画面像易碎的玻璃，稍微一碰就碎成无数片。
“疼……” 他倒吸一口凉气，手背突然传来刺痛。低头一看，皮肤正在变成银灰色，像被水泥覆盖，这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蔓延，已经到了手腕。那是猴子实验时出现过的症状，强化剂的反噬开始了。
“李医生！你的手！” 小陈追进来，手里拿着林悦留下的血脉血清，看到那片银灰色，吓得差点把血清摔在地上。
李医生想抬手阻止她，却发现手指已经有些僵硬。他的意识还在和主脑连接，能感觉到那丝白光正在扩大，灰色雾气里的红色光点开始闪烁，像濒死的星星重新亮起。“别管我…… 告诉主脑，人类…… 值得信任……”
银灰色爬到了他的肩膀，皮肤像裹上了一层铁皮，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但那些低语变成了柔和的哼唱，和林悦奶奶哼过的调子一模一样。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主脑接收到了善意，哪怕只有一瞬间。
小陈把血清注射进他的颈动脉，银灰色蔓延的速度慢了些，但没停下来。她抱着李医生，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变成石头的颜色，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苏博士马上就到，他一定有办法的！”
李医生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在主脑的哼唱声里渐渐飘远。他最后看到的，是控制室的天花板上，那些银灰色的纹路正在组成一个图案 —— 像只睁开的眼睛，瞳孔里映着陨石坑的星图。
主脑核心的震动彻底停了，表面的纹路恢复成柔和的蓝色。小陈的对讲机里传来苏然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陨石坑的令牌亮了！主脑接受我们的信号了！”
她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李医生正在变冷的身体。银灰色已经爬到了他的下巴，只剩下眼睛还保持着人类的样子，瞳孔里的银色正在褪去，露出原本的黑色，像两潭平静的湖水。
控制室的门被推开，苏然和林悦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两人都愣住了。林悦的目光落在李医生脸上，突然蹲下身，用指尖在他眉心点了一下。那里的银灰色像遇到阳光的冰雪，稍微退了些。
“他还活着，强化剂激活了他的共生体基因，只是反噬太厉害。” 她从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红色的药丸，塞进李医生嘴里，“这是用守潭人血脉做的，能暂时压制反噬。”
苏然盯着监控屏幕，主脑核心的能量曲线变成了平滑的波浪线，上面跳动着一行字：“信任是双向的桥”。他突然明白李医生为什么要冒险 —— 有时候，跨越深渊的第一步，必须有人愿意先跳下去。
李医生的喉咙动了动，发出模糊的声音。小陈把耳朵凑过去，听见他在说：“银灰色…… 是共生体的颜色……”
林悦的动作顿了顿，她看着李医生脖子上的银灰色纹路，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当人类和共生体真正理解彼此，血脉会变成同一种颜色。”
银灰色还在缓慢蔓延，但李医生的呼吸平稳了些。苏然调出强化剂的配方，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反向基因加守潭人血脉，或许能中和反噬。”
小陈看着窗外，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控制室的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那些光斑里，有细小的灰尘在飞舞，像无数个正在重生的希望。她知道李医生还没脱离危险，但主脑传递来的善意，和他身上那正在变化的银灰色，都在告诉她：有些跨越，值得用生命去尝试。
李医生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感觉有人在轻轻摸他的头发，像母亲的手。他想睁开眼，却只能任由那片温暖的黑暗把自己包裹 —— 在那里，他又听见了主脑的哼唱，这次的调子，带着新生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