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瑶脸上讥诮之意更浓：“父亲没来，阿兄更没来。”
她故意侧过身，让孟婉君能看到牢房处的程央宁，“你最疼爱的嫡女来了。”
特意在“嫡女”二字上加重。
孟婉君如今落到这步田地，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依仗的母家孟府，早已送来断亲书。就连父亲，昨夜也写下了休书。
众叛亲离，再无翻身之日。
上午，祖母越过她，将两份文书交到程央宁手中，她心中确实不快。
但一想到被孟婉君拼命护着的程央宁一会拿出断亲书和休书，她便觉得胸腔里积压的怨气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畅快得几乎要让她战栗。
她甚至觉得，这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她受了这么多委屈，特意安排了这一切，来替她报复这个恶毒的女人！
程清瑶侧过身，不再看她：“父亲和阿兄你便别等了，我今日能来，也是看在十五年恩情的份上。”
话落，她转身离开。
经过静立门外的程央宁身边时，脚步微顿，侧过头，投去看好戏的冰冷眼神。
她倒要看看，一会程央宁拿出断亲书和休书时，孟婉君会是什么神情。
孟婉君应该会很失望吧。
任程央宁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出谋害贵妃的罪妇。
程央宁对她投来的视线恍若未觉，微微侧首，与京牧轻声道：“有劳你在外稍候片刻，我有些话，想单独与夫人说说。”
京牧自然知道面前的姑娘在自家殿下心中的分量，也知道今日殿下让他来的目的。他利落遣散周围狱卒，转身离开。
刚迈出一步，瞧见程清瑶还站着不动，目光定在她身上，带着请离的意味。
程清瑶胸口一阵憋闷。
愤愤想要跺脚，狠狠瞪了牢房方向一眼，心有不甘离开。
走廊里已空无一人。
只剩下远处隐约的声响。
更衬得此处的死寂。
昏暗的光线下，程央宁走进牢房，脚步很轻。
孟婉君还沉浸在程清瑶冰冷的神情中，眼神涣散，直到身影笼罩了她，才猛地回过神。
抬起头，眼中迸射出厌恶，声音嘶哑低吼：“你来做什么！”
程央宁从容拿出断亲书，在她面前展开，纸张微脆的声音在死寂的牢房里格外清晰。
“我来，是给夫人送东西的。”她声音平淡无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孟婉君的目光扫过刺眼的字头，脸上血色褪尽，快速扫视完上面的字迹，尖声叫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孟府怎么可能会与她断亲！
绝不可能！
程央宁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冷嘲道：“夫人若是愿意，骗骗自己倒也无妨。”
孟婉君像是被激怒的困兽，一把抢过断亲书拿到眼前，借着昏暗的光线辨认字迹。
是她父亲的字迹。
是她父亲的……
眼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整个人被抽干力气，瘫软下去，眼泪混着绝望滚滚而下。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程央宁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再次抬手，取出休书，同样平静展开。
“还有呢。”
这才哪到哪。
孟婉君泪眼朦胧抬起头，当看清上面“休书”二字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疯了似的再次抢过，手指几乎要抠破纸张，难以置信反复看着。
被母家抛弃已是灭顶之灾，如今竟连夫家也要将她扫地出门？
“不……这不可能……”她语无伦次，整个人陷入了混乱与崩溃。
程央宁看着她，一字一顿道：“这封休书，是三姐姐亲口向父亲提的，祖母应下的。”
孟婉君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还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她无法理解，更不想相信。
瑶儿是她一手养大的，竟然是她主动提出要休弃自己？
她如今下狱，瑶儿便这么想与她撇清关系吗！
程央宁继续道：“你可知为何是我来送休书，而不是阿兄或者三姐姐吗？”
不等她回答，便自问自道：“因为在祖母和父亲眼中，三姐姐先是与镇北王府世子的婚约无疾而终，如今又因宫闱风波，与二皇子的联姻作废，名声已然受损。”
“夫人不是不清楚，祖母与父亲最关心的，是门楣，是如何保全府中声誉与前程。”
“至于阿兄，他纵有孝心，又岂敢违逆父亲的意思，前来探望一个钦定要犯？”
她相信孟婉君听得懂她的话，程清瑶已经在被伯府放弃的边缘上，不堪重用。
她特意让程清瑶一同前来，是想让孟婉君亲眼看看，十五年视若珍宝、寄予厚望的嫡女，如今在府中是何等光景。
更想让孟婉君体会到被至亲背叛的彻骨之痛，亲耳听听程清瑶冰冷的指责与怨恨。
至于程律书今日未曾现身，是因为他太重情，太明白事已不可为，才选择了避而不见。
他比谁都清楚，孟婉君犯下的是触及皇家逆鳞的大罪，圣意已决，任谁也无法扭转乾坤。
他救不了母亲，这是事实。
正因如此，他才不敢来。
他在逃避。
他宁愿背负不孝的指责，独自吞咽苦涩，也不愿看到让他余生都难以安枕的画面。
孟婉君紧紧攥着休书，耳边嗡嗡作响，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混杂着疯狂与不甘，几乎破音：“我不信老爷这般绝情，你去！你去叫你父亲来！”
她嫁入伯府二十多年，执掌中馈，生儿育女，应对人情往来，即便没有惊天动地的功劳，难道连一点苦劳都算不上吗？
怎么会一夜之间，天地翻覆？
昨日她还是受人尊崇的伯府夫人，今日便成了身陷囹圄的阶下囚，更要面对母族断亲、夫家休弃的奇耻大辱！
这一切来得太快，让她根本无法接受，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扭曲变形，仿佛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她迫切想要见到程正弘，需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解释。
程央宁静静看着她：“到了此刻，夫人又何必再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