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蓦然起身,朗声道:“陛下,臣以为,皇后娘娘凤驭上宾一年有余,太子殿下仁孝纯深,此刻谈及婚娶,恐于礼不合。”
“民间尚需守孝三年,以示哀思,殿下身为中宫嫡子,更应为天下表率。”
提及太子妃,殿内气氛微变。
一直看似漫不经心把玩着酒杯的洛祈川耳尖倏地一动,先是飞快瞟了眼对面女眷席中垂眸静坐的程央宁,又看了眼谢衡。
程央宁给谢衡盖过章,心中肯定是喜欢程央宁的。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上次太子脸上的口脂印,定是程央宁留下的!
所以谢衡才阻止太子选妃。
他其实早已经猜出来,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裴晏之那副温润君子的皮囊下,谁知道藏着什么心思?
一想到裴晏之可能借此选妃之机,名正言顺将程央宁纳入东宫,洛祈川便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几乎要炸开。
绝对不行!
危机感让洛祈川“噌”地站起身,梗着脖子,将平日里最不屑一顾的孝道搬了出来。
“陛下,臣子也觉得此时为太子选妃大为不妥。皇后娘娘仙逝未久,太子殿下仁孝,正该潜心守制,以全人子之心。”
忠义侯闻言,端着酒杯的手一抖,酒水险些泼洒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盯着自己的混账儿子,好似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他这是在做梦不成?
忠义侯用力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喝了杯酒,出现了幻听。
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除了会惹是生非外,何曾见他关心过什么朝政礼法?
更别提谈论孝道了!
他儿子若是懂得孝道,他也不会头疼了这么多年!
忠义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来时精心修剪的胡须,心中涌起疑惑。
惊讶过后,心中满是窃喜。
他想起洛祈川最近的变化,不再是终日不见人影,反而常常窝在府里,对着那对兔子絮絮叨叨。
虽说不务正业,但总比出去闯祸强上百倍!
看来这个混世魔王,到了年纪,心智还真是会开窍啊!
他盯着终于会说人话的儿子,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笑容。
那笑容里,甚至还带着点傻气,好似看着一棵歪脖子树突然自己长直了,怎么看怎么顺眼。
梁青礼端坐席间,眸子看似平静无波,实则余光早已悄悄落在熟悉身影上。
当洛祈川突然起身,慷慨陈词反对太子选妃时,他眉尖蹙起。
洛祈川向来桀骜不驯,目空一切,除了死皮赖脸缠着礼礼,靠着那张招摇的脸企图蛊惑礼礼,何曾见他对朝堂之事这般上心?
着实反常。
梁青礼向来心思缜密。
眸光压了下来。
尽管不完全理解洛祈川的动机,但还是抱团站了起来。他身形略显单薄,声音却清冷坚定。
“陛下,太子殿下纯孝,天下共鉴。《礼记》有云,‘丧三年,以为极亡’。父母之丧,守孝三年乃人子哀思。”
“昭懿皇后崩逝未满二载,殿下哀慕正深。若于此时议及婚娶,非但有违古礼,恐亦伤及殿下纯孝之心。”
梁青礼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镇北王夫妇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梁青礼因自幼体弱多病,性子一向冷淡疏离,近乎孤僻,几乎从不过问朝堂纷争,更别提主动为太子说话。
今日是怎么了?
王妃心思细腻,忽然想起前两日路过自家儿子独居的院落时,瞧见他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专注擦拭着一张琴。
那琴身形小巧玲珑,琴颈较短,分明是一张月琴,与男子通常弹奏的七弦古琴截然不同,一看便是姑娘家才会使用的乐器。
难道礼儿有心仪的姑娘?
王妃心中一动,又联想到自家儿子回京后,性子似乎比以前活泛了些,虽然仍然寡言,但眼底偶尔会有些不一样的神采。
难道是在外遇到了什么人?
王妃看向身旁的镇北王,用眼神传递自己的猜测。
镇北王心中同样满是疑问,但他素来护犊子。
礼儿从小有主意,他既然站出来,必有他的道理。
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得站在自家儿子身后,绝不能让礼儿孤军奋战!
想到这里,镇北王立刻起身,声如洪钟:“陛下,老臣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大道理。”
“但老臣觉得,太子殿下仁孝,乃是万民表率。此时若大张旗鼓选妃,确实于礼不合。臣以为,此事当缓。”
忠义侯见镇北王如此力挺自家儿子,再瞅瞅自己身边这个混小子,虽然混账了些,但最近似乎长进了不少,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也跟着上来了。
镇北王的儿子是个宝,他忠义侯的儿子难道就差了吗?
他这个儿子最近知道养兔子修身养性,今日还能在御前说道理,虽然莽撞了点,但勇气可嘉!
他这个做老子的,也不能落后。
忠义侯想都没想,也跟着站起来:“陛下,老臣认为他们说的有理。孝道乃人伦之本,国之根基。太子殿下重孝,正是江山社稷之福,选妃之事,确实不必急于一时。”
众人面面相觑。
裴晏之原本正思忖着如何得体拒绝选妃之事,没想到大殿上竟然接二连三站起人为他说话。
心中更加困惑。
谢兄出言,在他的意料之中。
毕竟谢兄是他最信任的臂膀,性情刚直不阿,见不得后宫的弯弯绕绕。
但总感觉今日的反应似乎过于急切了些,甚至抢在正主前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