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瑾那如同诅咒般的低语,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冰,瞬间冻结了岗亭前所有的声音和动作。
“收割者”。
这个词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魔力,让老镇长那张布满皱纹、原本沉稳如古井的脸上,骤然掀起惊涛骇浪。他拄着拐杖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浑浊的眼瞳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深可见骨的恐惧。
这种恐惧,并非源于无知,而是源于认知。他不仅知道“收割者”,而且深知其代表的含义!
就连旁边持枪的老陈和其他镇民,在听到这个词时,脸色也都齐刷刷地变了,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慌乱与戒备,手中的武器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仿佛那无形的威胁已经随着这个词降临。
空气凝固了。只有李医生检查阿永伤口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镇子里传来的几声犬吠,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止。
季西风的心沉了下去。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个看似与世隔绝的边境小镇,果然与“影武者”和那背后的黑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本身就是那片黑暗投射下的阴影之一。张文瑾的这句话,不仅没有帮助他们,反而可能将他们拖入更深的泥潭。
宋晚和沈居安也意识到了情况的急转直下,紧张地看着季西风和老镇长。
老镇长死死地盯着张文瑾,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刺穿。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汹涌的情绪。半晌,他才缓缓将目光转向季西风,声音变得异常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她,是什么人?”他没有问季西风,而是直接指向了问题的核心——张文瑾。
季西风大脑飞速运转。隐瞒?还是部分坦诚?在对方明显知情的情况下,完全隐瞒很可能激化矛盾。
“袭击我们的人之一,”季西风选择了有限度的真实,语气平静,“我们制服了她。她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他将张文瑾定位为“俘虏”和“信息源”,而非同伴。
老镇长的眼神依旧锐利,在季西风脸上停留了数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可信度。然后,他又看了一眼担架上气息奄奄的阿永,以及宋晚怀中那个因为气氛紧张而又开始不安扭动的婴儿。
最终,他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那强烈的情绪波动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变回了那个沉稳,甚至显得有些阴郁的老者。
他对着李医生挥了挥手:“先带伤员去卫生所,尽全力救治。”然后又对老陈吩咐道:“把他们……都带到祠堂旁边的空屋去,看好他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接近,他们也不准离开半步!”
他的指令清晰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镇民们立刻行动起来,李医生招呼人抬起阿永的担架,老陈则示意季西风等人跟上。
这一次,不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近乎软禁的安排。
季西风没有反抗。他看了一眼宋晚和沈居安,用眼神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在情况未明,阿永又急需救治的情况下,暂时接受对方的安排是唯一的选择。
他们被老陈和另外两名持枪镇民“护送”着,穿过寂静的、灯光昏暗的街道,走向镇子中心方向。清河镇不大,房屋低矮陈旧,街道是夯实的土路,两旁偶尔能看到一些种植着蔬菜的院落。整个镇子都透着一股封闭、落后却又井然有序的气息,仿佛一个独立于外界的小小王国。
最终,他们被带到了一栋位于小镇祠堂旁边的、孤零零的石砌小屋前。屋子很旧,但看起来还算坚固,窗户很小,装着铁条。
“进去。”老陈拉开木门,语气生硬。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木板床和一张破旧的桌子,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李医生已经带着阿永去了卫生所,此刻屋内只剩下季西风、宋晚、沈居安,以及被季西风推进来的张文瑾。
老陈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尤其是目光在季西风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警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砰”的一声,木门被从外面关上,接着是落锁的声音。脚步声远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这是被囚禁了?”沈居安压低声音,脸上写满了不安。
宋晚抱着婴儿,走到窗边,透过铁条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能看到祠堂一角飞檐的剪影和一小片漆黑的夜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季西风没有回答,他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有人看守。然后,他走到屋子中央,目光落在蜷缩在角落、仿佛事不关己的张文瑾身上。
“你认识那个镇长?”季西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质询。
张文瑾抬起头,脸上挂着那令人厌恶的、诡异的笑容:“认识?呵呵……算不上。但我认识他脸上的恐惧……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被‘收割者’盯上过的恐惧……”
她顿了顿,像是在欣赏众人凝重的表情,慢悠悠地继续说道:“这个小镇……看来也不是什么净土。能被‘收割者’标记的地方……要么已经成了废墟,要么……就是在苟延残喘,等待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
她的话如同阴风,吹得人脊背发凉。
季西风眉头紧锁。清河镇,这个他们原本以为的临时避风港,似乎隐藏着比他们想象中更深的秘密,以及与“影武者”、“收割者”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联。老镇长那瞬间的失态,绝不仅仅是听说过那么简单。
这个看似平静的小镇,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而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以及张文瑾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无疑是在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是福是祸?他们能否在这里获得喘息之机,还是会被卷入另一个更加危险的漩涡?
答案,或许就藏在那个拄着拐杖、眼神深邃的老镇长心中。
夜色渐深,石屋外寂静无声,但无形的风暴,已然在这小小的清河镇上空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