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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的气味浓烈得刺鼻,远不如记忆里易水河畔的寒风凛冽,那风是带着铁锈和冰碴的味道,能刺穿骨髓。此刻,这浓郁的、带着泥土腥气的青草香,却像一层粘稠的油膜糊住了他的意识。牛儿——或者说,困在这副沉重皮囊里的张天落——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气息。沉重的牛角牵扯着脖颈肌肉,每一次晃动都带来酸涩的胀痛,无情地提醒着他这荒诞得令人发指的现实。那根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他敏感的鼻中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摩擦的刺痛,绳子的另一端,攥在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里——那是李耳,老子,传说中的圣人,此刻却成了他荒诞命运的牧者。

“哞——”

一声浑浊的低鸣,带着无尽的无奈和自嘲,从他宽阔的胸腔里挤出。放弃挣扎,坦然赴死,结果就是变成一头牛?这命运的“幽默感”真是厉害到了极致。他认命地嚼着口中干涩的草料,巨大的臼齿机械地研磨着,唾液混合着被压榨出的青草汁液,在口腔里弥漫开一种单调得令人绝望的、带着土腥气的苦涩。时间?空间?意识的存在与消亡?这些宏大而虚无的问题,此刻都被一个更具体、更迫切的困扰所取代——屁股上那只挥之不去的、嗡嗡作响的苍蝇!它精准地落在尾椎附近一块敏感的皮肤上,每一次盘旋和降落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他本就烦躁不堪的神经。

老子走在前面,步履从容,仿佛脚下的崎岖山路是平坦的康庄大道。那根磨得光滑的竹杖,点在泥土和碎石混杂的路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笃笃”声,像某种古老的计时器,敲打着张天落混沌的时光。自从那天在草地上,“目睹”了荆轲刺秦那场惨烈戏剧的每一个细节——太子丹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秦舞阳指尖无法抑制的颤抖,荆轲擦拭匕首时锋刃反射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冷光——张天落就陷入了更深沉的沉默。那些画面太过真实,如同亲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易水寒风的凛冽和秦宫大殿的血腥。过往轮回的碎片,在牛脑混沌的底色下,反而呈现出一种残酷的清晰。

“牛儿,今日脚程快些。”老子突然开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而是直接、清晰地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平和却不容置疑,“前方有座山,山势陡峻,日落前需翻过去。”

张天落抬起沉重的牛眼,浓密睫毛下的视野有些模糊,但仍能看清远处那道逐渐升起的、青灰色的巨大屏障。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质问凭什么一头牛要配合这赶路的节奏,喉咙里却只滚出一股带着浓厚青草味的、湿热的鼻息。作为一头牛,他甚至连表达拒绝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只剩下生理性的反应。

“你心中仍有怨气。”老子头也不回,仿佛后脑勺也长了眼睛,能洞悉他灵魂的褶皱。枯瘦的手指只是轻轻拽了拽缰绳,那力道不大,却像直接拉扯着他的心弦,“怨气如茧,层层缠绕,终是自缚而已。”

张天落在意识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怨气?他当然有怨气!这滔天的怨气几乎要撑破这具牛躯!莫名其妙被卷入刺秦的死局,莫名其妙一次次体验死亡的冰冷与复活的虚无,现在又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头任人牵引的牲畜!这谁能没怨气?这怨气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庞大的身躯里奔腾冲撞,却找不到出口,只能灼烧他自己。

“万物皆有其理,牛有牛道,人有人途。”老子的话语依旧不疾不徐,像山涧清泉流过卵石,“你执念于人身,故而深陷泥淖,徒增痛苦。”

“那我该怎么不痛苦?!”张天落在意识中怒吼,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开开心心吃草?欢欢喜喜犁地?对着这苍蝇摇尾乞怜吗?!”

老子没有立即回答。他们走到一条蜿蜒于山脚的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在午后斜阳的照耀下,水流撞击着卵石,碎成千万片跳跃的金箔,闪烁着迷离的光。老子松开缰绳,示意牛儿饮水。

张天落顺从地低下头,巨大的头颅阴影覆盖了水面。波光粼粼中,映出一张他无比陌生又无比真实的巨大牛脸——青灰色的粗糙皮毛,湿漉漉的黑色鼻头喷着白气,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镶嵌在这张牲畜的面孔上,却盛满了属于人类的、深不见底的痛苦、迷茫和愤怒。这巨大的反差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他猛地别开头,仿佛被水中的倒影灼伤了,粗壮的脖颈肌肉绷紧,发出沉闷的骨节摩擦声。

“你看,”老子不知何时已蹲在溪边,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掬起一捧清水。那水在他掌心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映着天空的碎片,“水在掌中,是水非水?”

张天落茫然地看着那捧水,不明白这老头又在打什么哑谜。

“水在溪中,奔流不息,是水非水?”老子继续道,手指微微分开,清澈的水流立刻从指缝间漏下,滴回溪流,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瞬间消失无踪。“水入喉中,滋养身心,是水非水?”

“你到底想说什么?!”张天落被这玄乎的问题弄得更加烦躁,巨大的蹄子不安地刨着湿润的泥土,留下深深的印痕。

老子从容地站起身,轻轻拍打了一下青布道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目光平静地落在张天落身上:“形骸如掌中水,溪中水,喉中水,聚散流转,变化万千。形可变,神常在。你是牛是人,执着于这皮囊之相,又有何根本区别?”

张天落彻底愣住了。这个问题太过简单,却又太过深邃,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插进了他意识深处那扇锈死的门。他低下头,第一次不是带着厌恶,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健壮庞大的牛躯——粗壮如柱的四蹄稳稳踏在地上,厚实的肩胛肌肉蕴含着力量,分叉的蹄子踩在泥泞中……如果抛开这青灰色的皮毛和犄角,在这具身体里感知、思考、痛苦、愤怒的那个东西……难道不是“张天落”本身吗?这个“我”的本质,是否真的被这牛身所定义?

“走吧。”老子重新牵起缰绳,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前方,有人在等我们。”

他们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溪水声潺潺,山风掠过林梢。张天落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步伐竟比之前轻快了些许。不是因为饮下的溪水,更像是老子那番关于“形神”的话语,如同一股无形的清风,吹进了他意识深处那间堆满怨怼的屋子,让某个沉重的、锈死的结,悄然松动了一丝缝隙。

山路越来越陡,嶙峋的怪石从土里探出头,路变得狭窄崎岖。张天落(牛)的呼吸变得粗重如风箱,每一次抬蹄都牵扯着大块肌肉。作为一头健壮的耕牛,爬坡本不该如此费力。但这具身体里困着的是一个习惯了直立行走、用精巧工具而非蛮力的人的意识。那种灵魂与躯壳的不协调感,如同穿着不合脚的沉重铁鞋,让每一步都格外笨拙、耗神。反观老子,那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瘦弱身躯,却如履平地,竹杖点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节奏丝毫不乱。那瘦弱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深不可测的能量,与这巍巍群山融为一体。

“歇息片刻。”老子在一块巨大、平坦的岩石旁停下,岩石的阴影带来短暂的清凉。他从腰间解下那个油光发亮、饱经岁月的小葫芦,拔开塞子,自己先啜饮了一小口,喉结微动。然后,他竟将葫芦口递到了牛嘴边。

一股奇异而复杂的草木清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或者说某种发酵的药味)飘散出来。张天落犹豫了,牛眼警惕地看着那葫芦口。但体内翻腾的疲惫和那莫名的香气最终占了上风。他伸出粗糙宽厚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葫芦口。一股辛辣中带着甘冽回甘的液体滑入喉咙,瞬间在庞大的胸腔里燃起一团温暖的火,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这不是普通的酒,更像是由无数珍奇药草精华淬炼的琼浆,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冲刷着他因抗拒而紧绷的筋骨和混乱的精神。

“此物可助你调和身心。”老子收回葫芦,重新塞好,目光却越过张天落的牛背,投向远处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的山巅,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再行半日,便是函谷关。”

函谷关!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张天落的意识中炸响!牛耳朵猛地竖起,肌肉瞬间绷紧。历史的碎片在他混乱的记忆中翻腾——老子西出函谷关,留下五千言《道德经》,而后紫气东来,不知所踪!难道…难道此刻,他正被牵引着,走向这个决定华夏思想流向的关键节点?而他,一头牛,竟成了这历史性一幕的见证者…或者说,参与者?

“你…你要出关?”张天落在意识中急急问道,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攫住了他,心脏在厚实的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如果老子真的在函谷关留下真言然后飘然而去,那么他——这个被困在牛身里的、不断轮回的异数——会怎样?是跟着老子踏入未知,彻底结束这无尽的循环?还是被遗弃在这片时空,继续做一头懵懂的牛,等待下一次不知何时、不知何地的轮回重启?

“你担心的太多了,牛儿。”老子仿佛能轻易穿透他纷乱的思绪,声音依旧平静,带着洞察一切的淡然,“未来尚未至,过去已逝去,如指间流沙,不可把握。唯有当下,你蹄下所踏的土地,你鼻中所嗅的山风,你眼中所见的云霞,才是真实不虚。”

“牛儿,”老子突然停下脚步,在一块突出的山岩前转过身。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清癯的侧影,他的目光深邃如古井寒潭,直直地望进张天落那双充满困惑、挣扎与一丝隐秘期待的牛眼,“函谷关将至,你有何打算?”

“我?”张天落巨大的身躯微微一震,这个问题太过直接,太过突然,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刚刚因“调和”而稍有平复的心湖,“我能有什么打算?我现在只是一头牛!一头被你牵着走的牛!”意识里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和无力。

“牛亦可选择。”老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阐述天地间最朴素的真理,“随我出关,踏入茫茫未知;或留在此界,归于山野牛群。去留,皆在你一念之间。”

张天落沉默了。沉重的牛头低垂下去,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地面。选择?这个奢侈的词对他这个被命运反复戏弄的棋子而言,显得如此陌生又沉重。出关意味着什么?是彻底摆脱轮回的希望,还是坠入更深的、连形态都无法维持的虚无?留下又意味着什么?是接受做一头无知无觉的牛,在这片天地间默默终老,还是等待下一次轮回的召唤,再次经历那无尽的痛苦?如果出关后老子真的如同历史记载般消失,他这头“特殊的牛”,又将何去何从?是继续做一头牛,还是……回到那永无止境的轮回起点?

“我…我不知道。”他最终抬起头,牛眼中是纯粹的迷茫和挣扎,意识里的声音带着疲惫的诚实,“我想结束这轮回,我做梦都想!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我不知道选择哪条路才能通向那个‘结束’……” 他顿了顿,巨大的牛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我甚至不知道,‘结束’本身,是否真的存在。”

老子微微颔首,深邃的目光中似乎掠过一丝了然,仿佛早已洞悉了他所有的纠结:“执着于‘结束’,亦是执着,如同困兽追逐自己的尾巴。轮回如环,无始无终,本无需要打破的牢笼。唯有放下对‘结束’的执着,放下对‘形态’的执着,放下对‘自我’的执着,方得真自在。”

“放下?”张天落咀嚼着这个词,巨大的牛嘴里发出含糊的声响,意识里的苦笑几乎溢出,“放下我的记忆?放下我作为张天落的身份?放下我身而为人的一切感知和情感?像一块石头那样无知无觉吗?那和‘结束’又有什么区别?” 他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仿佛放下这些,他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水入大海,失其涓滴之形,却得其浩瀚之广。”老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恐惧,而是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远处云雾缭绕、峰顶隐现白雪的山峦。夕阳的余晖将雪顶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你可见那山顶之雪?雪融为水,水化为气,气升腾凝为云,云翻涌降而为雪。形态万变,周流不息,然其本质——那清冷、澄澈、滋养万物的水性,何曾更改?何曾消亡?”

张天落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巍峨的山峰在暮霭中显得庄严而神秘。突然,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那些缭绕在山巅的云雾,在他眼中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仿佛拥有了生命!云雾翻涌间,竟化作了无数张他熟悉又恐惧的面孔——白部那永远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荆轲诀别时染血的决绝,清宁眼中破碎的泪光,嬴政深不可测的帝王威仪,甚至还有封未寸那模糊却又纠缠不清的身影……他们如同鬼魅的幻影,在翻腾的云海中闪现、交织、扭曲,发出无声的呐喊,又迅速消散无踪。更令他魂飞魄散的是,他感到自己的意识——那个被困在牛身里的“张天落”——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扩散!仿佛要挣脱这具沉重的皮囊,融入那无边的云雾、凛冽的山风、脚下沉默的大地……成为这天地间一个微不足道、失去自我的粒子!

“不——!”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惊恐瞬间淹没了他!他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牛鸣的嘶吼,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猛然后退几步,四蹄在碎石斜坡上打滑,险险摔倒。山石滚落的声音惊起林中飞鸟。“我不要消失!我不要变成什么‘本质’!我就是我!我是张天落!” 意识中的咆哮充满了对彻底湮灭的恐惧。

就在他即将失控坠下山坡的瞬间,一只枯瘦却蕴含着难以想象力量的手,稳稳地按住了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牛颈。一股熟悉的、温和而浩瀚的力量,如同春日暖阳,又如深海暗流,瞬间涌入他混乱的识海和紧绷的躯体。那股拉扯他意识消散的力量被这温暖的力量包裹、安抚,那种可怕的扩散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

“无人要你消失。”老子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最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驱散着恐惧的阴霾,“只是让你‘看到’,那更大的‘自己’,那并非囚禁于一身一形、亦非拘泥于一念一执的‘真我’。你非此牛,亦非彼人;你即是此牛,亦是彼人;你更是那流云,那飞鸟,那山石,那溪水……万有皆备于你,你亦在万有之中。”

张天落大口喘着粗气,如同刚刚逃离溺毙的边缘,厚实的胸腔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颈部的毛发。他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枯瘦的老人,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的星辰大海:“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疑问,超越了时空,直指存在本身。

老子微微一笑,那笑容纯净如赤子,又深邃如古井,映照着漫天晚霞:“我是谁,唤作老子、李耳,亦或只是一个牧牛老叟,并不重要。名相皆为虚妄。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无比专注,仿佛要洞穿张天落灵魂最后的迷雾,“经历此境,你现在心中,明白了什么?”

山风拂过,带来松涛阵阵。张天落沉默了。巨大的牛眼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其中的波涛汹涌。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只有那“笃笃”的竹杖声和粗重的牛喘在暮色中交织。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牛眼中的狂暴、怨恨和极度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近乎疲惫的澄澈。他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明白了…我一直…一直在抗拒。抗拒死亡,用尽每一次轮回的力气去挣扎求生;抗拒轮回,把这无尽的循环当作最深的诅咒和最想打破的囚笼;甚至抗拒变成牛的事实,把这副身体当作奇耻大辱,当作命运的又一次嘲弄……” 他顿了顿,仿佛在细细体会这迟来的领悟,“这种抗拒,就像用头去撞一座无形的山,撞得头破血流,山却纹丝不动。它没有改变任何结果,只让我在每一次撞击中,承受了加倍的痛苦和绝望。抗拒本身,成了我痛苦最深的根源。”

老子静静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那抹赞许的微笑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欣慰的涟漪。他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但这无声的肯定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走吧。”老子再次牵起缰绳,声音平和如初,“日落之前,函谷关的城楼,当可见了。”

一人一牛,重新踏上山路。夕阳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身后的山坡上,如同两个跨越时空的剪影,缓缓向着那座矗立在历史隘口、也矗立在命运转折点的雄关移动。关城的轮廓在渐浓的暮色中越来越清晰,古老的城墙在夕照下泛着沧桑而厚重的光泽。张天落迈动着沉重的牛蹄,却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虽然疲惫,却不再有惊涛骇浪的翻搅,正在逐渐取代那些积压已久的焦躁、怨恨和恐惧。老子的箴言,那掌中之水,山顶之雪,还有那差点将他吞噬却又被拉回的“万有皆备”的体验,如同潺潺溪水,开始冲刷他意识中板结的淤泥。函谷关的轮廓在望,那不仅是地理的关口,更像一道横亘在他心灵深处的门。门后是未知,但此刻,那未知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还夹杂着一丝……放下重负后、近乎虚脱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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